卡洛琳不能殺,她現在是唯一的線索,也是唯一知道銀石秘密的人。這是所有人達成的共識,但悲劇的是刑訊逼供催眠誘導對她更是形同虛設。顧凜連自己的催眠師都用上了,卻依然沒有結果。
一時間所有人都有點束手無策。顧凜等人甚至在想能不能通過她再釣一條大魚出來。但要釣魚也必須得有合適的引線,不然一眼被人識破又要前功盡棄。
太陽升起來時,皇室、顧家、容家、威登家,乃至其他貴族感覺自己像經歷了一個寒冬,明明催眠時間不到三個小時,此刻看到旭日東升竟然都有點不真切之感。
梅琳娜去了。她的尸體被盛放在白布上被推出來。
康妮.威登從病房過來,遠遠看到她,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諾曼.威登隔了很遠看著她,也沒說話。時間仿佛在父女之間靜默下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康妮才問:“是她陷害我的?”
聲音沒有起伏,甚至沒什么情緒。活了這二十來年,她仿佛頭一回清楚認識這個世界。
被截肢那天,她就知道自己跟以前已經不一樣了。
小的時候,因為沒有爸爸,她受了很多人的欺負,甚至摔斷過腿。但斷腿是可以治好的,不到半年她又恢復如初,活蹦亂跳。好了傷疤便忘記了疼,仿佛沒什么能真正改變她的命運,她的命運就如同母親教導的那樣掌握在她自己手中,只有她自己能讓它改變。
所以,她在回到加國后,用自己的方式第一次改變了自己的命運,從一個沒人要的棄兒變成了人人羨慕的威登家的小公主,享受無上榮耀和財富。
第二次改變命運,她讓一個敢頂撞她的仆傭斷了腿,而那個人是容家的。真正鞏固了她在加國正派貴族的地位。
第三次改變命運是讓她看上的一個小白臉放棄他的女友每天像狗一樣圍著他轉。那一次她發現,她改變的不只是自己命運而且還有別人的命運。
在經后的很多年里,她慢慢品嘗到掌控他人命運的滋味,逐漸明白為什么有那么多人貪慕權利,因為那種將別人命運捏在手心玩弄的滋味實在是太美好了。而她偏偏生下來就有這種別人一生都無法追求到的權利,這就是她最大的砝碼和天賦。所以不管多少人勸誡或嘲諷她都無動于衷,覺得那不過是那些得不到她同等權利的人的嫉妒罷了。
而最后一次改變命運,她想毀了楚涵這個要回來奪走她名譽和權利的人。然而這次,她被命運捉弄了。
她成了被陷害的那個人,而且還在逃跑途中受了重傷。她至今還記得多日前自己的飛機墜毀,她掛在樹上,血不停流,卻沒有一個人能救她的那種絕望。
而她更記得,那飛機本是不必墜毀的,只因為飛機上有個東西突然爆炸,毀了發動機…
失去了雙腿,她的命運這次被徹底改變,她怨過恨過,甚至恨不得立刻去殺了楚涵。然而后來她突然冷靜下來,回想過去種種,自己從小其實并不懂事,哪里有那么多想法改變什么命運,只因為母親一直在有意地灌輸她一些東西。
當眾說出自己是諾曼.威登孩子的事是母親“無意”間告訴她的,說只要這個秘密公布出去那個高高在上的男人就絕對無法忽視她的存在,所以母親說絕對不能說出去。于是她說了,母親和她順理成章回到威登家。
這次,母親說不能讓楚涵流血否則她可能會死,恨不得楚涵死的她想方設法讓楚涵流血,最后還陰謀得逞。只是這個得逞的陰謀是母親的而非她的。
直到此刻她才開始回想曾經種種自己是怎么被母親誘導做下那些事的。
“她一直在利用我對不對?從頭至尾?”康妮的臉色依然平靜。
諾曼說:“她已經死了,有些事情就忘了吧?”
諾曼的聲音更平靜,甚至透著點冷血。
康妮胸中莫名升起一絲怨氣:“你也能忘得掉嗎?當年她去玫瑰莊園時我也去了,我看著她割開了容藍的手,容藍推開她時,你正好過來,她干脆將自己劃得血肉模糊,而你還怪容藍傷害她…”
諾曼臉色驟然煞白,康妮突然笑了:“親愛的爸爸,你真的忘得掉?”
“我還聽過卡洛琳跟她商量如何篡改你的情感記憶,爸爸,你一定至今沒搞清楚自己為什么會跟她在一起吧?”
“其實你從頭到尾都沒愛過她,是她設計讓你們有了我,但其實你根本從來沒正眼看過她。聽說她年輕時脾氣跟我一模一樣,你覺得你拋棄她卻跟其他女人結婚生子而她又有孩子這個砝碼會怎么做?”
“你在說什么?”諾曼.威登隱忍的氣息似火山蹭蹭地要噴發。他的情感記憶竟然被篡改過?
康妮笑得更癲狂:“我是她奪回你的砝碼,而她是卡洛琳在你身上施的魔咒。你知道我是怎么來的嗎?”
“不是你們床上的結晶,我只是一個試管嬰兒,在體外培育再由她孕育,而能取得你精子的只有當時正在給你做催眠記憶植入的卡洛琳,她讓你在你的記憶里愛上容藍…”
這邊護送梅琳娜尸體的不止有諾曼,也有威登家其他人甚至有奧克多等家族。幾乎來皇宮的老派貴族都在這里了。然而康妮像看不見他們,只想在那個人的尸體旁將她隱忍多年的事情一吐為快。
都說人剛死時靈魂并沒有立即離開,還能聽見很多聲音,而她就要乘著梅琳娜這個連自己親生骨肉都要算計的惡毒母親面前將她苦心隱藏的所有秘密傾瀉出來。
“她沒當我是她女兒,所以才會利用我到極致。而你也從來沒把我當親骨肉,所以才會一再縱容我為所欲為,直到將自己葬送。”
“她的死我一點不傷心,這本身就該是她的報應!”
諾曼沒等康妮說完,轉身就跑。他跑的方向是關押卡洛琳的地方。
康妮靜靜看著,突然苦笑起來,這個做父親的,還真是一點不關心她真正的想法呢。
“回去吧,我的傷還沒養好呢。”
由始至終,康妮都沒有上前看一眼梅琳娜的遺容,她坐在輪椅上,靜靜地閉了眼,仿佛自己那二十來年的生命就像是一場鬧劇,而今天終于收場了。
“康妮,過兩天梅琳娜舉行葬禮,我希望你出席。”托蘭.奧克多高聲喊。他今天眼睜睜看著自己女兒腦死亡,也親耳聽到她那些陰謀詭計,大概是人年紀大了,便喜歡念舊,女兒再不堪,那也是他的女兒啊。
康妮沒有回答,甚至沒有任何停留,由護士推著她的輪椅消失在所有人視線中。
一刻鐘后,諾曼沖到卡洛琳的囚室外:“我問你,你到底給我植入過什么記憶?”
他知道他腦子里不對,但他卻分不清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記憶告訴他,他并不喜歡容藍,但每次想起容藍他心口就痛,痛得他無法呼吸,他以為,這也許只是因為當初卡洛琳在植入他喜歡容藍這個念頭時的后遺癥。記憶告訴他他喜歡的是梅琳娜,這個女人為他犧牲太多,他不能辜負她,當年他用催眠的方法蒙蔽容藍接近她分裂容家,梅琳娜是知情者并為此忍辱負重。
他對這些一直感到模糊也十分困惑,而容藍的死甚至讓他不敢再去回想過去種種。
然而現在,他才發覺,也許,是他太過相信卡洛琳了,是卡洛琳篡改了什么。
“植入什么?”卡洛琳靜靜看著他,嘴角噙著微笑,“諾曼,你覺得我會傷害你嗎?”
諾曼無心跟她爭執下去,換了個問題:“我只問你,我到底是不是真心愛過她?”
卡洛琳笑了,“諾曼,你知道為什么顧朔握住楚涵的手她就能攝取溫度活過來,而你在容藍快凍死的時候,完全無法為她提供一點熱量?”
諾曼頭忽地一暈,腦子嗡嗡作響。
那次梅琳娜在容藍那里受了傷,他便下定決心要好好重振自己的神智,不能讓錯亂的后遺癥干擾他的決定。所以他沒有去看容藍,直到三天后,容立打到他門前讓告訴他容藍病重。
他是給容藍下過藥,但那個時候便已經停止了。他要跟容家正面對決,這似乎才對得起他那點可憐的自尊。所以他并不相信這是真的,反而認為是容藍在耍詭計。
當天晚上,容靜拿著匕首直接抵上他脖子強硬地將他帶到容藍面前,當看到容藍第一眼時,他就被嚇到了。
容藍像剛從冰庫里取出來的冰美人,睫毛上凝了一層霜,看到他時笑容很淡,淡得仿佛隨時都會湮滅。
至今他還記得她說話的口氣和聲音。
她說:“你來了。”
她吐出來的氣息在空氣里劃過一道白霧。他的身體不受控制地走過來,握住她的手,小心問:“你怎么了?”
容藍笑著告訴他:“我大概要死了。你高興嗎?”
之后的記憶變得模糊,諾曼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答她的,他只知道自己陪了她很久,直到最后她說:“你已經不愛我了,你走吧。我不恨你,那段日子我很幸福…”
他不知道容藍為什么會這樣說,他只記得自己猶如行尸走肉一般走過玫瑰長廊,看著所有的東西都變成了灰色,等他回過神來時,整條玫瑰長廊的玫瑰花像是被嚴寒侵襲紛紛凋零。
容藍曾經跟他說過,用心呵護的東西會殘留著那個人的能量,她能感受到他在種植玫瑰長廊時對她的深情。
他以為,那是小女人對愛情的美好幻想。
當最后一朵玫瑰花落地變成碎末時,他突然明白了什么,發瘋似的沖回容藍的房間,卻看到她的身體一點點結上冰霜…
“我愛她,很愛很愛…”
直到此刻,諾曼才真正明白,自己原來那樣愛過一個女人,而這種感情卻被人封存了…“杰眾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