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蒙蒙亮,圣光堡外,靠著又高又厚的堡墻,雷茲林稍稍感覺心安。可目光落在前方整齊排列的傀儡上時,一顆心又沉了下去。
二百部狗頭人裝甲,四百只知書達禮,信仰虔誠的狗頭人,正在等候出擊的命令。
這些狗頭人在他的悉心調教下,已經成了戰場老油子。他還花光了阿特拉斯侯爵給他的賞賜,給所有狗頭人裝備了全套秘銀護甲。可槍炮不長眼,而且秘銀護甲在舊時代還算是防護良器,在新時代也就擋擋破片流彈,只是比心理安慰好那么一點。
他這支耗費了無盡心血,投注了滿腔熱情的小小軍隊,馬上就要在這場注定與勝利無緣的戰爭里,被當作稍微有那么一點價值的炮灰消耗掉了。
創世神絕對是愛自己的造物的 雷茲林這么想著,又像碎嘴的老太婆一樣,再度叮囑這些狗頭人。拿出三分的力氣,表現出十分的英勇,剩下七分力氣隨時準備著逃跑。
“咕嘎,這是戰場啊,總免不了犧牲。”
看到狗頭人首領在抽鼻子,雷茲林安慰道,這個小家伙越來越感性了。
“導師,我是在高興啊”,咕嘎說“我們的祈禱已經得到了女神的回應,戰死的同胞肯定會被女神接入神國。”
雷茲林沉默,狗頭人學了五講四美后,仍然沒有感應到女神,他一咬牙將赤紅神典里的“告死”拿出來教狗頭人。
這條教義講的是諸靈平等,他改巴改巴,成了狗頭人神典的進階課程,告訴狗頭人,只要有靈魂、有信仰并且不以同類為食,就跟龍族、人類、半精靈、半身人、矮人、獸人和蜥蜴人這些生靈是平等的。
這條教義讓狗頭人更加熱誠的學習神典,更加虔誠的膜拜女神,然后他們竟然真的在祈禱中獲得了回應 不過雷茲林總覺得,狗頭人轉述的那句回應,似乎有什么問題。
“你的消息已記錄,我會在合適的時間回復,請不要重復呼叫。”
有點像費共通訊網絡的人工服務 這讓他既迷惑又忐忑,隱隱覺得自己可能捅了個大簍子,可狗頭人仍然沒有獲得赤紅神力,他又有些不甘心。
還好監視他的工作組一直沒有干涉他,他也早明白自己鼓搗的這攤事不可能瞞過他們,說不定他們就是任由自己試驗,看赤紅女士是不是真的可以在狗頭人里發展信徒。
這僅僅只是他面臨的煎熬之一,另一重煎熬就是現在了。阿特拉斯對他的狗頭人裝甲大加贊賞,不僅提拔為大隊指揮官,還允諾戰后向瘋王報功,提升他的爵位。
那個有著三角腦袋的鋼鐵侯爵這么說的時候,背后就站著蝙蝠,那一刻他真覺得后背掛了無數蝙蝠,準備啃食他的血肉。
這間諜的日子,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啊 因為這個,還延伸出第三重煎熬。琪迪娜發來消息,說她在半身人那邊混得不錯,要他好好考慮下換根大腿抱的事情。當然大腿不是半身人,就是她。
工作組內部為此發生過爭論,是不是讓他轉投到琪迪娜那邊去。
考慮到阿特拉斯發動總攻在即,而且他這邊的資源和優勢都在狗頭人上,轉投他處未必能像現在方便,這才作了罷。
等阿特拉斯戰敗了,得跟白鼠海爾瓦他們好好談談,間諜什么的,雷茲林真的不想再干了。
雷茲林對阿特拉斯的戰敗毫無懷疑,畢竟連自己這種間諜都蹲在阿特拉斯身邊了,這仗還有得打嗎 正在走神,咕嘎又說“我還在為之前那些死去的同胞傷心,如果對他們能更耐心一點的話,他們也應該能獲得這樣的榮耀吧,我犯下了可怕的罪行。”
“不,咕嘎,女神會寬恕你的”
雷茲林深深長嘆,伸手揉弄狗頭人腦袋上的毛發,手感其實挺不錯的。
兩百部狗頭人裝甲的方陣外還擁擠著幾百部亂七八糟的傀儡,那是其他領主送來的雜兵,現在歸由雷茲林指揮。這令他很欣慰,在他的眼里,這些傀儡就是給狗頭人擋刀的炮灰。
進攻的命令應該馬上要傳下來了,雷茲林轉著眼珠,盤算該怎么最大限度發揮這些炮灰的價值,沉悶的腳步聲從堡內傳出,地面都在微微震動。
狗頭人裝甲倒還沒多大反應,那些傀儡有些亂了,集結在更遠處的雜兵們發出了潮水般的驚呼。那些人類、半精靈、半身人的脖子像被無形的手拽起來一樣,都伸得老長。
不遠處的堡門轟然噴出大片碎塊,一個幾乎與堡墻同等高度的巨人跨出塵土,讓雷茲林也下意識的抽了口涼氣。
這是部巨大的魔像,有十五六米高,粗壯的身軀和四肢棱角分明,如黑曜石般厚重的外殼布滿了湛藍的魔力回路。光華隱隱閃爍,作為魔法師,雷茲林能清晰感應到魔像體內運轉的澎湃魔力。
魔像腦袋上套著古老樣式的頭盔,面部只有一只比人頭還大的猩紅眼珠,一手拿著盾牌,另一手握著粗得一個人都抱不過來的狼牙棒,手臂上還裝了一些畫風明顯不協調的魔導裝置,應該是只施放火球術之類法術的魔導增幅器。
整部魔像的造型和風格都令人聯想到獨眼巨人,雷茲林終于明白這些天不停運入圣光堡的馬車里裝著什么了。
強化戰爭魔像,鋼鐵侯爵阿特拉斯的底牌。
看樣子是用獨眼巨人的靈魂當魔像核心,這個阿特拉斯,還真是厲害啊。
雷茲林正在贊嘆,魔像踩著沉重的步子前進,背部也露了出來。從后頸到腰間開了三個艙門,乘員踩著打開的艙門,用或者意氣風發或者鄙夷不屑的目光俯視著雜兵。
怪不得阿特拉斯對自己另眼相看呢,看看魔像上加裝的魔導裝置就知道,阿特拉斯用狗頭人裝甲的思路對這些魔像進行了改造。
跟阿特拉斯之前用的精金魔像比,這樣的戰爭魔像的確強大了許多,不過就靠一部的話 雷茲林心里還沒嘀咕完,又一部魔像走出堡門,將上一部魔像撞爛的門樓和大門繼續擴大為一個豁口。
一部又一部,連綿不絕,數到五十的時候,圣光堡內的震動仍然密集而綿延。
進攻的號角聲吹響了,天空飛過大批獅鷲、角鷹獸、雙頭飛龍甚至鷹身女妖。
雷茲林的臉色由白轉青,由青轉黑。
這架勢看起來很不妙啊光是這種可怕的強化戰爭魔像,就有幾十上百部,現在還有飛行部隊自己這個間諜的東家,怕是要完 “害怕了”
蝙蝠的聲音猛然響起,雷茲林打了個哆嗦,這時候才是真怕。
“不要想多了,該干啥就干啥。”
蝙蝠朝對他眨眨眼“順帶提醒你一聲,不要繼續窩在圣光堡了,離得越遠越好。”
雷茲林瞬間明白了什么,又抽了口涼氣。
看看自己的狗頭人裝甲,再看看還在不斷從堡內走出的魔像,雷茲林生出螞蟻繞著貓鼠打轉的感覺,這絕對不是自己這支狗頭人裝甲可以摻和的戰場。
“少尉,我們該走了”
“再等等,不打一炮就撤退我可不甘心”
軍團結界罩住的丘陵之間,壕溝交錯,彈坑密布,一輛罩著偽裝網的六足戰車靜靜的潛伏著,車內頻道里卻不是那么安靜。
“少尉你又要連累我們一起關禁閉嗎”
“尤斯卡爾上尉不是人人都能學的,他進小黑屋就睡覺,可以睡上一整天”
“連長的命令是殿后,連敵人都沒見到就跑那叫殿空氣”
“可是時間到了啊再不走就是違抗命令”
“別啰嗦來了”
隨著車長赫斯勒一聲喊,車組其他三個人都通過自己的觀察窗口看出去,然后同時發出喔噢的驚呼。
“好大的家伙是戰爭巨像吧”
“三千米外就冒頭了,這得有多高”
“沒見識,不到二十米高,這就叫巨像了真正的巨像有百米高,連傳奇都干不動”
“排長,干它娘的一炮”
赫斯勒身體探出炮塔,用鷹眼鏡緊緊盯住那部魔像,吞了口唾沫再道“裝魔鋼彈,準備,進入兩千米就打它丫的”
三分鐘后,整個車組先松了口氣,總算進入兩千米了,再抽口涼氣,更多的魔像出現了,好幾十部 “咱們還是快撤吧,上頭既然放開了正面,說明知道這家伙靠我們是打不動的。”
“沒打過誰知道呢”
“獅鷲飛龍我們只有打一炮的機會”
“早就算好瞄好了,開火吧那家伙至少有一個缺點,那就是慢得要死。”
赫斯勒最后一次確認了射擊諸元,握住激發柄開炮。
戰車微微震蕩了一下,自炮口蕩開一圈橘紅的焰光,再被脫膛而出的火球拉成一條焰線,瞬間消失。
火球以肉眼清晰可見的速度劃出一道弧線,花了四五秒時間,落到接近兩千米外那個巨大魔像的身上。
鷹眼鏡里,四倍率大火球在魔像的腰部炸開,赫斯勒興奮的道“中了”
魔像的步伐頓了頓,再度起步,撞開焰火,速度毫不受影響。被魔鋼穿甲彈命中的部位只有幾條裂紋,隨著魔力回路的藍光閃爍,裂紋也漸漸消散。
看到魔像舉起手臂,赫斯勒大叫“快走”
駕駛員早就做好了準備,一聽他喊,手里淡金光芒亮起,戰車向前一聳,六條粗壯的機械龜腿托著車體倒車出了彈坑,直接倒退著跑了起來,一邊跑還一邊劃著弧線。
天空遠處,幾只鷹身女妖飛了過來,一團火球落在了戰車原本所在的位置,炸起一根高高的塵柱。
“我都沒看清,沒打中嗎”
“好像打中了,可沒用。”
“也就是說這一炮除了證明我們只能給那家伙撓癢癢外,毫無意義”
其他人叫著,赫斯勒不甘心的為自己辯護“那家伙太硬了魔鋼彈芯都打不穿”
他又補充道“說起來還是炮的問題,我們的四倍率炮對付這種硬殼子就是不好用”
“排長,不是你老要學尤斯卡爾,咱們就能換裝了。”
“聽說那上面的炮可不一樣啊”
“我還是喜歡咱們的老烏龜,聽說新的戰車有兩種行走模式,重得要死。”
戰車退到平整地面,呼啦一個漂移甩正車頭,咚咚咚朝南急奔。這時候不僅車組頻道議論紛紛,連部營部頻道也響起哇哇叫聲,都是在罵赫斯勒。
赫斯勒皮厚的道“失敗是成功的媽媽啊,用一天禁閉換個媽媽,挺劃算的。”
鷹身女妖追了一段距離,被機槍趕走,戰車越過大片荒原,狂奔了十多公里,在一道道類似防波堤組成的防線前停下。
“在這里阻擊敵人嗎連軍團結界都沒有也沒有暗堡和陷阱”
赫斯勒不解的嘀咕,然后目光被一部剛繞出堤壩的戰車黏住了。
車身方方正正,棱角分明,比自己戰車大了不止一圈,同樣方方正正的炮塔擱在車身前面,粗長的炮管伸出車體老遠。
這倒不稀奇,稀奇的是車體兩側不是機械龜腿,而是兩條又寬又厚的鋼鐵帶子。帶子轉動,發出咯吱咯吱的金屬摩擦聲,拖著戰車碾過地面,留下兩溜兒無比明顯的痕跡。
方頭方腦的戰車靠近,赫斯勒看到了戰車的側面,鋼鐵帶子一前一后有兩個懸空的小輪,還有若干個大輪子壓在地面上。
他認真數了數,一、二、三、四、五 沒錯,五對又大又糙很厚重的輪子。
兩車即將交錯,這輛五對輪的帶子忽然固定住,戰車向前滑了一截停下,探出炮塔的那個軍官朝他招呼“赫斯勒你怎么跑這里來了剛才差點把你當目標,你要成了新戰車的第一個戰績,那就名垂青史了。”
“尤斯卡爾上尉”
赫斯勒趕緊行禮,再好奇的問“這就是新戰車怎么用這種鐵帶子行走啊”
“太重,用機械腿太慢了”,尤斯卡爾攤手說“重點不是帶子,是五對輪子,不是嗎”
赫斯勒很擔憂“遇到壕溝和彈坑就麻煩了啊。”
“別擔心”,尤斯卡爾笑道“還是有腿的。”
這時候赫斯勒才從新戰車的詭異畫風里回過神來,緊張的道“敵人出動了巨大的魔像,很不好對付”
“知道了”,尤斯卡爾淡定的道“我們看得清清楚楚”
他俯身拍了拍黑沉沉的炮管,信心十足“咱們的新炮不是吃素的,你就回去好好蹲小黑屋,等著我們的捷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