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塔城外,某條溪旁,純黑的帷幕隔出一個空間,地上也鋪了黑色的地毯。rg
有著一頭亞麻色長發的少女解下長袍,褪下身上所有織物,露出纖瘦而青澀的軀體。
她跪坐在地毯上,接過黑袍婦人遞來的碗,將碗中的液體一飲而盡。
片刻后,她開始嘔吐,吐得兩眼翻白,倒在地毯上不停痙攣。旁邊伺立的婦人只是看著她,沒有任何言語和動作。
等她把該吐的都吐完了,回過氣爬起來,原泛著青春氣息的粉嫩肌膚已經變得煞白,見不到一絲血色。
婦人扶著她到溪里清洗,不放過任何一處地方。
洗干凈后回到已經換過的地毯上,婦人再給她身上擦什么膏藥,雪白肌膚向死人般的青色變化。
直接套上黑袍,少女被婦人攙扶著到了帷幕外,那里已經挖好了一個長而窄的坑,一具薄薄的棺材放在坑邊。
“阿麗珊…”
終亡之主東方教會的大主教,少女的父親鄧肯,撫著少女的肩膀,用微微顫抖的聲音:“這是你的榮耀。”
“是的,父親”,阿麗珊淡淡的。
躺進棺材里,少女雙手交叉放在并不豐隆的胸前,做了個深呼吸,閉上眼睛:“開始吧。”
鄧肯問:“墓志銘…”
“等回來再刻”,少女的語調也有些顫抖。
鄧肯愕然:“回來?”
他再恍悟,嘆道:“應該的。”
棺材被蓋上,再挪進墓穴里,黑袍教徒們默默的鏟土,夯實,將無字的墓碑插在墓穴前方。
鄧肯開始祈禱,教徒們圍住墓穴,也跟著誦念。
漸漸的,墓穴上卷起微微旋風,有什么無形的力量在不斷吸聚,讓墓穴散發出微微的熒光。
隨后墓穴里傳出咚的一聲悶響,熒光消散,力量也被什么盡數帶走。
鄧肯停止了祈禱,低聲道:“她…下去了。”
李奇呸呸吐著嘴里的土,剛才被活埋的感覺真是可怕。他感覺快要憋死了張嘴想喊,結果吃了一嘴土。然后意識恍惚,就從躺著變成站著了。
看來是傳送到了終亡之主的國度,這有個很樸實的名字:大墓地。
“長江~長~香~”
紅帽的呼叫已經變得飄渺,又跟最初進入風暴群島一樣,不,比那還要嚴重,對她的感應都變得模模糊糊了。
睜眼一看,李奇差點啊的叫出聲來。
他正置身人流密集的道路中間,行人摩肩擦踵,默默的朝一個方向前行。所有人在即將撞到他的時候就詭異的滑開了,仿佛他站立的空間與此隔絕。
看了看身上散發的細微光塵,李奇恍然,這就是終亡之主給自己加護的冥岸氣息吧。
再看周圍的行人,李奇鎮定下來,還行,沒有超之前的預想。
行人或老或少,個個都形容枯槁。身上還干凈的,應該是老死病死的,還有鮮血淋漓,缺胳膊少腿的,甚至有的脖子上沒東西,腦袋是拎在手里的。
即便沒有腿的人也都在“走”,依稀能看到道路兩側,有漆黑的身影揮著鞭子在驅趕人群。鞭子并沒落到這些人身上,像是抽打在某種氣流上,讓整條道路像傳送帶似的,載著滾滾人流前進。
這些人并不是活人,也不是肉身,而是凡人死去后,沉到冥岸,即將投向冥河的靈魂。
四周昏暗,但又有冷光映照,有如月夜。
李奇抬頭,以為能見到月色,看到的卻是點點燈火匯聚成的光流,向前延伸,無窮無盡。天幕還依稀蕩起漣漪,更像是水面。
那些燈火,恐怕就是道路中這些靈魂的映射吧…
光流不停閃爍,一點點急速消失,對應著光點的消失,人流中不斷有靈魂掙扎著,漸漸消散。
這該是神魔在掠食靈魂吧,就像一群行走在草原上的難民,不停被野獸掠食,最終能到冥河的,不知道會剩下多少。
李奇擠出人流,到了路邊,一個黑影停住鞭子,向他鞠躬行禮。
這是終亡之主的神侍,放在華夏世界,就是牛頭馬面那種角色。
黑影也不話,伸直胳膊,默默指向前方。
遠處的山脊上亮著一盞燈,燈光橘黃,帶著迥異于此處的暖意。
李奇朝山脊走去,暗道終亡之主真是會折騰人,在自己的神國里,都不能定點傳送,還得勞動自己的雙腿。
爬上山脊,發現上面立著一座造型古樸的神殿。有個矮單薄的身影立在神殿外,舉著一盞燈,一身黑袍,戴著兜帽,看不清面目。
“普雷爾公爵?”
稍稍走近,那個聲音開了口,嗓音細細嫩嫩的,竟然是個少女。
她摘下兜帽,燈光映出一張很平凡的面目:“我是阿麗珊,奉吾主之命在這里等候您。”
手中的長桿晃了晃,燈光也搖曳起來,她用李奇一時難以理解的堅定語氣:“再陪您渡過冥河,進入亡者之域。”
“你是…”
李奇打量著她,忍住摸摸捏捏的沖動:“活人?”
“是的,我是吾主的圣女”,阿麗珊抿著嘴唇:“如果公爵還有其他疑問的話,可以一邊走一邊問,我的時間有限。”
也是個圣女?怪不得這么冷傲呢。
李奇有點訕訕的跟在少女身后,沿著山脊向深處前進。
“不是時間緊急嗎?你的陛下為什么不直接把我拎到冥河邊?非要你帶路?”
“就算公爵是選民,也不可能馬上適應冥岸位面,直接讓您到冥河邊會凍裂您的靈魂,行走是讓您慢慢適應。”
“為什么非要渡過冥河?冥河對岸才算真正的亡者之域嗎?”
“是的,凡人的靈魂還沒跨過冥河前,還不是真正的亡者,只能算生魂。那些跨過冥河,沒有沉解的靈魂,進入亡者之域,才變成亡者。”
李奇對亡靈的了解來自尤贊那頭巫妖,可惜那家伙成為英靈后,很多東西都忘了。
所以他有問不完的問題,阿麗珊起初還認真的回答,漸漸的就不耐煩了。
“我不太懂這行,提的問題很幼稚也不要笑話我哦,亡者跟亡靈,有什么區別?”
“沒區別,叫法不同而已。”
“我還以為會在學術上有很嚴格的區別,還有很多道…呃,背景呢,原來如此。”
“天上那些就是生魂的映射吧?數量在不斷減少,是被神祇掠取了嗎?”
“是…”
“這里為什么叫大墓地呢?”
“你很快會看到…”
“阿麗珊,你也是圣女啊,平常過著什么樣的日子?”
“吃飯、睡覺、修行、祈禱…”
“那你是怎么成為圣女的呢?”
“吾主眷顧…”
“為什么會被眷顧?”
“哈哈,別生氣,既然要走很遠的路,除了咱們外又是死人,不聊聊心中總是發毛啊。”
“我跟活人聊不來…”
“也對…你們教會就只跟死人打交道。那是什么樣的生活呢?就跟守墓人差不多嗎?還是隨時準備著鎮壓墓地的亡靈騷動?”
“你…”
阿麗珊加快了腳步,像是在強忍怒氣般的道:“很煩!”
沒有人這么對我!
還是個妹子!
李奇感覺自尊心受到了暴擊…
他真的是對這地方有點犯怵,能跟圣潔的圣女殿下談笑風生,能極大緩解心中的不安,并沒有其他的用意。
可沒想到這位圣女殿下,跟他不來電…
后面的路程,他都沉默了。
走著走著,前方地勢驟然開闊,是一片大平原。仔細一看,平原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土堆和墓碑,居然是墓穴!
阿麗珊得對,一看就知道這里為什么叫大墓地,好大一片墓地!
他終于忍不住問:“抱歉我真的很想知道,為什么這里會有墓地?”
道路上那些“人”其實是靈魂,正在去沉解的路上,也都在凡間,還要埋葬什么?
阿麗珊的語氣依舊冷漠:“看看就知道。”
好吧我看…
李奇這一看,還真看出了端倪。
生魂一進入這片平原,就像是被無形的凜冽之風刮過,身上的衣服、皮膚甚至面目都被刮走了,只剩下灰蒙蒙的,類似動畫里那種簡單線條的人體。
那些被刮走的東西,落到道路兩旁,堆起了一座座新的墓穴,將原有的墓穴向后推擠。平原無窮無盡,仿佛再多的墓穴都能容下。
那些東西,像是生魂的記憶?
阿麗珊確認了李奇的猜測:“人的靈魂像是蘋果,果皮和果肉就是記憶、性格、情感這些屬于人格的東西。如果都沉解在冥河里,會阻礙冥河的靈質流動。所以在冥岸邊吹起的冥河之風,會把果皮和果肉先削掉,只讓果核,也就是靈魂中的源質沉入冥河。”
這些墳墓葬的是生魂的人格和記憶?
李奇咂舌,這片平原得有多大啊,能容得下所有曾經活過的凡人?
阿麗珊:“并不是所有人的人格和記憶都會埋在這里,強大的靈魂不受影響。而且,紀元更替時,冥河會掀起潮汐,這些墓穴都會被沖刷掉。”
又是紀元更替…
李奇擔憂的道:“這風對活人有影響嗎?”
阿麗珊很肯定:“有,即便是公爵這樣的,也會被迷失心智。”
李奇愕然:“那我們怎么過去?”
“戴上,等會到了冥河會需要…”
阿麗珊遞給他一條項鏈,墜子是一顆灰蒙蒙的寶石,看不出來歷。
她再道:“我的燈就是用來避風的。”
李奇正松了口氣,又聽她:“背我。”
“我走累了,背我”,阿麗珊語氣僵硬的道:“這樣也方便燈光罩住我們兩個。”
等再遇到終亡之主,一定要向祂投訴,你家圣女妹服務態度惡劣!差評!
李奇嘆氣,蹲了下來。
背就背吧,一個姑娘而已。
比菲妮重不了多少的身體到了背上,細細的胳膊環住脖子,兩手掂著沒多少肉的大腿,李奇心中那點不快瞬間消散。
你不是圣女嗎?營養不良,還沒發育,你們家神祇到底是有多虐待你啊?
“阿麗珊,你多少歲了?”
“…十七…”
“尺碼不對啊,咳咳…你時候的家境很差,吃不飽飯嗎?”
“我父親是大主教…”
“你父親不給你吃飽飯嗎?”
“我們教會都是素食者…”
“素食主義者?那可不好啊!女孩子得吃肉,該有肉的地方才會長肉。”
“好吧,點其他的,除了吃飯睡覺修行祈禱,你就沒其他喜歡做的事了嗎?”
“看來你很不喜歡交朋友呢,我們教會里有很多圣女,年齡跟差不多。等事情完了,我把你介紹給她們,她們很喜歡交新朋友。”
“…啰嗦…”
自尊心再次被重擊,李奇不再絮叨,背著輕盈的少女,下了山脊,步入遍地墓穴的平原。
就在李奇最初到來的大道上,開始出現身著紅衣的人。
這些紅衣人血肉模糊,瞪著眼,舉著手,似乎還在揮舞兵器跟誰戰斗,但前后左右除了戰友外,并沒有敵人。
他們混雜在人潮中,如溪流中的枯葉,漂向前方的冥河。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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