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說服你,這沒問題,就不知道下面的觀眾有沒有耐心…”
李奇的話經由嗶哩小子發送到分布在廣場各個角落的擴音器里,上萬人聽得清清楚楚。隨夢小說щwwsuimеnglā
“有——!”
滾雷般的呼喝聲響起,這是學習班學員和冒險者們興致昂揚的心聲。
對一般人來說,圣武士這幫人一直是令人糾結的存在。一方面他們以正義代言者自居,任性妄為、固執己見到了神經質的地步,很讓人討厭。另一方面他們也的確在做好事,裁決紛爭、審判惡徒、清剿亡靈、邪教、魔獸這些事情,跑得最快的就是圣武士。
“如果這幫瘋子精神正常一點,人民的幸福感起碼要提升一倍,我的帝國也不會這么快就崩塌了”,這是圖鐸帝國末代皇帝的名言。雖然這話是在埋怨圣武士不僅沒有維護帝國,還幫著一起推墻,可微妙的是所有人都對這話點贊。
現在普雷爾公爵居然敢公審圣武士,老實說不僅是冒險者,就連學習班的學員,甚至是圣武士襲擊事件的受害者,都覺得這事有點鬧劇的味道。
當然了,正因為是鬧劇,來看看熱鬧也不會少塊肉…
沒想到普雷爾公爵居然來真的,還招來了夏安迪亞的夏安。本以為雙方要來場龍虎斗,都在考慮是不是趕緊跑掉免得當了池魚,結果兩個人卻轉入嘴炮模式。
公爵和夏安的一番對峙大家都聽到了,公爵逼得夏安必須講道理,這已經是個勝利,大家正滿心好奇的等著聽公爵的道理。
公爵主張圣武士也必須接受審判,這等于剝奪了圣武士與正義同在的特權,這可是開天辟地…不,至少是這個紀元頭一遭呢。
要知道以前不管圣武士犯下了多大的罪過,貴族也好,王國也好,其他教會也好,除了直接開干之外,剩下的選擇很少。要么息事寧人,要么找圣武士教團,讓他們給個交代。
比如圣光堡,那里有一國王子,甚至還有忠誠神廷的代表和部隊,跟圣武士經常發生沖突,也沒想過抓個圣武士來判他有罪。
畢竟圣武士信仰的龍爾德執掌公正與律法神職,就算意志分裂,圣武士依舊能獲得正義神力,說明這尊大神還在喘氣。用律法審判圣武士的行為,在這個信仰為尊的世界,就像是城管扣交警的車。雖然這個交警是自帶干糧不要薪水的志愿者,但架不住人家頭頂大義很有組織還很能打,比馬路暴走團和廣場舞大媽隊厲害多了…
所以,到底是什么樣的道理,能說服圣武士接受外人的審判呢?
所有人都覺得這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又滿心期待公爵能成功。
這股呼喊聲潮震得高臺上那些命運未定的圣武士心神搖曳,剛剛勉強站穩的梅恩腿一軟又坐到了地上,格羅妮婭此時也不由自主的低下了頭,聲潮蘊含著她說不清道不明的力量,令她既畏懼又不甘。
“世界墮落了,人們也不再良善…”
她暗暗想著,再找到了罪魁禍首:“李奇普雷爾的真正力量,也許就是這個,就是蠱惑人心。”
高臺一側,菲妮、緹娜、艾麗、歐蘿拉、卡琳以及蒂絲妮絲瑪絲茵絲蘭絲等羅絲魔女們也都舉起了拳頭高聲呼喝,只不過里面夾雜著一個稚嫩脆亮的“YOOOO——”,顯得有些怪異。
魔女堆里還有一個亞麻短發,暗紅眼瞳的少女,怯怯的靠在歐蘿拉身邊。歐蘿拉的每個動作都讓她身軀緊繃,當歐蘿拉舉拳呼喊的時候,她哆嗦了兩下才跟著做,可喊聲剛剛擠出喉嚨,就在嘴里被嚼碎了,只變作低低的呻吟。
歐蘿拉時刻不忘教導:“伊芙,好好傾聽總樞機講解的正義,認真看我們對圣武士的審判,繼續挖掘自己屬于勞動人民的本心!”
雖然沒有喊完整,可剛才跟隨這股聲潮的舉動,牽引了一股力量涌入心靈,伊芙繼續握著拳頭為自己打氣:“是…我、我會努力的!”
高臺上,夏安微微瞇眼,他自然感受到了這樣的力量,同時也有所聯想。但他又微微笑了,那是面對挑戰絕不退縮的堅定,也是對自身信仰的強大自信。
“那么,我們從哪里開始呢?”
李奇抱著胳膊,在臺上踱起了步子。
“就從正義到底是什么開始吧…”
“你們圣武士一直以來都有個毛病,就是只想動手不想動腦,結果始終沒有擺正自己的位置。”
夏安輕聲嘆道:“這個結論我不同意,不過你說的情況的確是事實,圣武士里甚至還有本能派教團,認為任何思考,任何成文律法都是不必要的,人的善良本能足以裁決任何紛爭。”
李奇也不跟他爭論,自顧自的道:“對,正因為你們圣武士不喜歡思考,所以不清楚自己該做什么,能做什么,由此推及,應該擁有什么樣的權力。”
“在討論之前,我們需要澄清一些基本概念,討論這種問題不先聲明定義就是耍流氓。”
李奇做了個深呼吸,而后大家明白了這個深呼吸是為何而來。
“正義是個很空泛的概念,如果按指定的具體對象來區分,有行為的正義、個人的正義、規則或制度的正義和社會的正義。按不同的適用范圍區分,有政治的正義、經濟的正義、倫理的正義、律法的正義。再按不同的性質劃分,有實質的正義、形式或者程序的正義。按不同的行為方式劃分,還有分配的正義、交換的正義、懲罰的正義。正義還有不同的狀態,比如我們爭論過的絕對正義和相對正義…”
一通連夏安都有些腦子發暈的正義轟炸之后,李奇問:“我們要討論的是什么正義?”
“我要這腦子有何用…”
“我想靜靜…”
“扶著我,有點惡心。”
臺下響起紛紛揚揚的聲音,就連夏安都感覺空氣有點不夠,腦子轉不過來了。
“當然是…影響到每個人的行為,包括了所有事情的評判的…那種正義。”
夏安遲疑著說,接著又篤定了:“對,世界的至善之道!是這個正義,最大的正義!”
“最大的正義?”
李奇反問:“那么神祇與神祇之間的關系,費恩世界各個位面的構成和相互運動,這些事情龍爾德和圣武士也要管嗎?你們管得還真寬啊。”
夏安臉頰抽了抽,糾正道:“我說的世界,是跟凡人有關的所有集合,不要玩弄字詞!”
“所以我說,這種討論不先聲明定義就是耍流氓…”
李奇也沒跟他糾纏這個,發了個牢騷再繼續:“既然聲明是凡人至善之道的正義,那么我們討論的其實是社會的正義。”
他搖著頭說:“很遺憾,正義絕不是至善之道。”
李奇指住自己:“吾主之道才是至善之道…”
不理會夏安含著鄙夷的淡淡笑容,接著道:“當然會有人不認同,但他們心中的至善之道是什么呢?是凱姆之道。沒有人會說龍爾德之道是至善之道,因為龍爾德的正義是審判、裁定和執行,這說明了什么?”
“說明正義只是守護至善之道!是先有對至善之道的擾動,再有正義來做審判和制裁,這個先后順序不要搞錯了。這也就是說,正義是不能獨立存在的,必然依附于至善之道。”
“這么說或許有些太陽照雪山,那么就挖挖泥巴…”
“凱姆也好,吾主也好,對世界都有個具體的構想,在構想里安排好了人與人、人與神之間該怎么相處,祂們認為世界按照這樣的構想運行會更美好,人民會更加幸福,龍爾德有這樣的構想嗎?”
“當然也是有的,但那是最原始的狀態。就像你說過的,最初的圣武士只知道鋤強扶弱,懲惡揚善。而當世界出現王國,教會分出層級,人們也有了各種身份,相互間的關系和行為錯綜復雜之后,圣武士就只能依靠律法來踐行正義。”
“這些律法體現的是龍爾德的神意嗎?不是,體現的是凱姆、修瑪、希芙這些神祇的神意。這些律法是圣武士制定的嗎?不是,是王國和教會制定的。你們圣武士做的,不過是以公正之心貫徹律法,或者糾正律法。”
李奇說到這,夏安的面容變得凝重,他質疑道:“你談到的這個問題,的確是很多經院派教團在研究的。我不擅長這種空對空的辯論,但我知道,龍爾德并非沒有制定律法…”
李奇打斷:“你啊,非要逼我揭你們圣武士的傷疤嗎?”
在手腕上點了兩下,李奇抬起胳膊,在胸口投影出一個對話框,正好夾在兩人之間,沒有第三個人能看到。
對話框里的文字讓夏安眼瞳緊縮,聲音也變得干澀了:“這、這怎么可能!?你是怎么知道的!?的確有經院派教團提出過這個觀點,但那是很隱秘的記述,不可能被外人看到!”
龍爾德意志分裂前有個宏偉計劃,他想編寫可以沿襲萬世的《永恒法典》,但法典未能完成,推測意志分裂與此有關。
很簡短的文字,卻揭破了縈繞在圣武士心中數個紀元的最大謎團。
李奇指指天:“這可不是從你們圣武士那知道的,別忘了,我上面有人…不,有神。”
這事并不是李奇瞎掰,關于龍爾德的意志分裂,小紅帽從全知者那順來的資料里有這樣一條記述。全知者對神祇的狀況也并不是全知全曉的,畢竟是同一個能級的存在。但根據一些跡象,還是能做出符合邏輯的判斷。
李奇之前也不知道,跟圣武士杠上了之后,為了知根知底,找小紅帽查資料,才發現了這一條。
夏安沉默了,看來這個結論也很貼近他自己的猜測。
“那么,關于正義不是至善之道,只是守護至善之道這一點,你至少是不反對的了。”
李奇就像給學生上課的導師,循循善誘:“接下來,我們來談談社會的正義有哪些方向。”
“哪些方向?”
夏安有些匪夷所思:“就算正義依附于至善之道,難道還有很多個不同的方向?”
“沒有很多個…”
李奇糾正:“大概有四個,當然這是地…絕對秩序世界的情況,在費恩或許會有不同,不過只會多不會少。”
他的講述有些斷斷續續,偶爾還動動手腕,顯然是強嚼硬吃后吐出來的東西。即便如此,高臺上下,都一片沉寂,所有人都在安靜的聆聽著。就算不是完全能聽懂,大致的脈絡卻能夠明白。
“首先是基于誓約的正義,正義源于凡人之間的誓約。只有一個人的世界是無所謂正義的,世界是由億萬凡人構成的。相互之間不僅有血脈關聯,也會有經濟、政治以及其他方面的關聯。相互間的交往必然形成一些基本的法則,這些法則是雙方通過各種形式的誓約成立的。這樣的誓約確保了凡人不能得到最好的幸福,但至少不會遭受最壞的邪惡,這是一種折衷,這種折衷就是正義。”
“另外,還因為個人的孤獨無力,凡人依附于部落,直至建立王國,或者投身教會,形成了一個個組織。凡人把原本擁有的部分自由、財產甚至生命交托出來,通過誓約維持著這些組織的運轉,讓組織造福于整體。這些誓約漸漸形成律法,確保個人與集體之間,個人與個人之間的關系不會損害組織。這些誓約以及它們形成的律法就是正義。”
“誓約包括了雙方的權利與義務,正義因此也是相對的。領民向領主效忠,貴族向國王效忠,國王必須保證國家的安全,領主必須讓領民獲得溫飽。就連信徒與神祇也存在著這樣的誓約,信徒向神祇獻出信仰,神祇賜予力量,違背這樣的誓約就是不正義的。”
這個方向的正義令臺下觀眾們下意識的點頭,沒錯,那些看似很平常的事情,其實就蘊含著正義。冒險者們對此深有感觸,在律法森嚴,管理到位的王國里,不管是承辦委托還是相互交易,都很放心。但在神隕高原,卻經常發生坑蒙拐騙乃至殺人越貨的事情,這不就是正義缺失了?圣武士難道不該挺身而出?
李奇再用捧讀的腔調做了總結:“正義不是單獨的存在,它必然來自于人們的相互往來,無論什么地方,它總是某種避免彼此傷害和受害的約定。”
“正義來自于人們的約定和律法,在人們通過誓約形成一個共同體之后,共同體的全體人民對全體人民作出的規定就是律法。律法體現了人民的協議,依據著人民的公意,由于公意永遠是永遠公正的,律法也就是正義的。”
圣武士們,尤其是娜瑪,冷冷笑道:“這不過是相對派的庸俗論調!相互約定就是正義的?一個人想自殺又無力辦到,要其他人幫忙,幫忙的那個人能因為有了約定,他殺人的行為就是正義的?”
臺上繼續鴨子坐的梅恩嘀咕道:“我覺得是正義的…”
“我在聽,繼續”,夏安沒有發表意見。
李奇笑道:“這僅僅只是一個方向,如果只談社會正義的話,那么絕對正義也是有的。”
他繼續捧讀:“不管是神祇的信徒們所說的至善之道,還是魔法師奧術師所說的絕對真理,都對應著一個東西,那就是世界賦予凡人的絕對理性。在費恩,我不清楚跟凡人的神性是不是一回事,不過一些特征是共通的。”
“對應這樣的理性,就會有絕對的法則,或者說是律法,來確保與世界產生關聯。該怎么稱呼這種律法呢…就叫自然法吧。”
“它永恒不變,適用于所有的人。凡人想用各種方式來抵消它,限制它就是不正義的。它不會在…邇香立一項規則,卻在哈德朗立另一項規則,也不會今天立一種,明天立一種。有的將是一種永恒不變的律法,任何紀元任何種族都必須遵守的律法。”
李奇說到這,夏安點頭:“對,就是這個,不過除了永恒和普適之外,還有平等的原則。這樣的正義,必須拋開凡人的種種不同,摒棄非理性的成分,回歸最純粹的狀態。”
“看來你們這些絕對派圣武士,其實是斯多噶學派的信徒…”
“斯多噶學派?那是什么?”
“唔…一個隱秘的,遁世的圣武士教團。”
“我沒聽說過,你怎么比我們圣武士還了解得多?”
“才意識到嗎?”
兩人低聲交談過后,李奇再道:“這個方向的絕對正義,也不是沒好東西,比如一些基本的法則,也是屬于神祇的信條。”
“比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這可以概括很多法則…”
“其次,凡人的集合總是為了謀求最大多數人的幸福…”
“還有,我們認為以下這些真理是不言而喻的,凡人生而平等,造物者賦予他們若干不可剝奪的權利,其中包括生命權、自由權和追求幸福的權利。”
夏安發表了意見:“我總結下,第一個正義是以凡人之間的約定為出發點,衡量一切是否正義。第二個正義是以你所說的自然…法為衡量一切是否正義的出發點,這個正義雖然是絕對的,但怎么聽起來很像本能派教團主張的‘人心本能是正義’?”
李奇反問:“除此之外,還有什么是絕對的,永恒的正義呢?”
“我有點…”
夏安終究沒說出“糊涂了”,轉口道:“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聽到跟眼下這場爭議有關的解釋,你不會認為用一通近于詭辯的言語,把我搞糊涂了,你就可以任意妄為了。”
“怎么沒關系呢?”
李奇顯得訝異莫名,就像是老師面對一個舉手說這堂課是歷史,你為什么講地理的學生:“我這是在教導你們什么是正義啊,你們圣武士的理論知識水平低下得令人發指,這也是你自己親口承認的。”
“你們圣武士如果連自己信仰的正義都沒有澄清,又怎么說服我相信你們就是正義的化身?享有不受審判的特權?說不定你們是被魔鬼洗了腦呢?”
夏安保持著微笑,眼角卻一跳一跳的,臺上的格羅妮婭,后面臺下的娜瑪,幾乎是異口同聲:“你現在不就是企圖給我們洗腦的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