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得先修繕一下,這回旋石梯太危險了,就算子爵已經是牧師,摔著了也了不得。
塞巴迪安小心翼翼的沿著石梯往上走,心中還在盤算。陽光透過石窗映到他臉上,過去總是皺著的眉頭舒展開,讓中年人的氣質變得明朗了許多。
昨天一整天他都忙著給宴會收尾,收拾歡悅女士的宴會可不輕松。用光了城堡積存的皂角,才確保大廳和二樓聞不到一絲腥臊味道,他還親自檢查了每個角落,絕不讓不該留在城堡的東西污染子爵的神圣領地。
今天他剛起床,侍女就說子爵叫他,他頓時渾身充滿干勁。
如果昨天不跟子爵說清楚,子爵應該不會像過去那樣繼續倚重他了。
塞巴迪安很慶幸自己的決定,更為子爵不再是過去那個只知道掀侍女裙子的少爺而慶幸。
透過石窗能看到遠處的神殿,他又想起了昨天子爵胸有成竹的神態。
從繼承爵位到現在只有一個月,子爵就建起了神殿,還計劃了更多的事情。這種行動力,完全不是前任子爵能比的。
要更努力啊,夏文-塞巴迪安,千萬不要追不上老爺的腳步。
站在書房門前,管家再一次在心中告誡自己,然后敲門。
“進——”
子爵的嗓音還帶著點變聲期的尾巴,不如成年人那樣渾厚低沉,不過這樣也挺好,可以更容易的聽出他的情緒。再過幾年,應該就跟王都那些大人物一樣,喜怒不形于色了吧。
書房里子爵正跟神殿祭司塔倫斯談著什么,對塔倫斯此人,塞巴迪安如對其他神職者一樣,敬而不親。
他信仰的是貴族之神希芙,對赤紅女士還不了解。既然是子爵的信仰,他也不敢妄作評價。
只是這個老頭借著教會事務,分走了子爵大把時間和精力,讓塞巴迪安有些不滿。
希芙保佑,子爵沒有真的把整個領地都奉獻給教會,不然自己就要向這個老家伙低頭了。
子爵顯得非常開心:“塞巴迪安,咱們有錢啦!”
兩張金燦燦的東西在他手里揚著,塞巴迪安的心跳都停了一下。如果沒看錯的話,那是商業聯合會的金票,最低面額是一千金蒲耳。
“四千金蒲耳!”
得知子爵到手的錢數,塞巴迪安震驚了,回想子爵昨天說的話,他對子爵的觀感從敬佩瞬間飆升到敬畏。
他壓住流淚的沖動,念叨道:“太好了!只差一千就能還上國王的債了!”
“塞巴迪安,你啊,簡直是小農思想…”
子爵說:“國王那邊的期限還有四個多月,到時候再說,這些錢是用來投資的,找你就是談這事。”
塞巴迪安沒明白“小農思想”是什么意思,不過子爵在邇香留學了好幾年,說的一些時髦用語自己聽不懂很正常。
“那么老爺,您現在有什么計劃呢?”
塞巴迪安決定,從現在起他就乖乖的當個執行者,子爵說什么他就聽著,不再暴露自己的愚蠢和無知。
子爵拍拍桌子上的紙,上面用炭筆寫了些什么:“先說說領地里的情況吧,看跟我的估計有沒有出入。”
“好的,老爺。”
這方面塞巴迪安很有自信,隨時掌握領地里的情況是管家的基本職責,當然只限于子爵這個級別。更高階的貴族因為事務太多,必須將城堡和領地兩方面的事務交給不同的管家打理。
普雷爾子爵領在王國最南方,擁有接近三千平方公里的土地,其中大半都是山區,可以用來耕種和放牧的平地不到五分之一。而且領地里河流縱橫,交通非常不便。
領地內有二十多個小村和一個小鎮,領民大約四千人,跟其他貴族領地比,顯得地廣人稀。
唯一有點優勢的地方,是領民的平均年齡偏低。這里的嬰幼兒夭折率很高,可自由民和農奴也生得多,而且成年人都活不長。
如果是王都周邊或者其他富庶地區,教會扎堆,滿地神殿,會向平民提供一些基礎的醫療服務,平均年齡要高一些。現在領地也有了神殿,這方面的狀況應該會有改善。
至于領地里的產業,可以說完全沒有。不然子爵剛回城堡那會,塞巴迪安也不會把領地里的各種權益列出清單,讓子爵選擇出讓。
領地的收入完全靠從農夫的嘴里奪走糧食,從鎮民的腰包里奪走不多的銅子和銀便士,他們的生活水平也可想而知。
塞巴迪安覺得很遺憾,子爵領這塊地方,就是一窮二白。
子爵問:“沒有合適在領地種的經濟作物嗎?我是說比較值錢的東西。”
忽略子爵的奇怪用語,塞巴迪安說:“有的老爺,這里土地肥沃,雨水很足,種紫苜蓿、芥紅草之類的東西成熟期短,產量高,會有不錯的收成,但需要細心的打理,泥腿子沒那份耐心。”
子爵眼里又放光了,塞巴迪安想,老爺恐怕有了什么大計劃。
果然,子爵問了一個讓塞巴迪安心跳加速的問題:“如果把農夫集中起來,一起耕種一大片這樣的田地,每年需要多少投入?按五百人算吧,盡量只要單身漢。”
“集中五百人!?”
別說塞巴迪安,連塔倫斯都張大了嘴巴。
“可、可農夫不是有自己的田地嗎?要怎么把他們集中起來?”
塞巴迪安覺得這種事情真是匪夷所思,把領地里所有單身漢都打成農奴,而且還必須按照領主的指令種地。
“他們自己種地能吃飽嗎?既然吃不飽,還要田地干什么?”
子爵說著農夫聽起來很刺耳的話,再看看塔倫斯:“用教會的名義集中起來,辦個農場,就種芥紅草,我記得那是染料,正好。”
塔倫斯懂了:“您是說把他們變成教會的學徒?”
塞巴迪安正要說話,子爵像是會讀心術似的說:“只是名義,實際還是由塞巴迪安這邊管理。”
管家松了口氣,原本還想勸諫子爵的話也吞回了肚子。
他粗略算了算,向子爵報出了一個數目。
“三百金蒲耳,養活五百人一年,這只算了吃的吧。”
子爵說:“再加上衣物、工具和建材什么的,算五百金蒲耳吧,一人一個金蒲耳。”
您是認真的嗎?
塞巴迪安在心里喊,子爵又問:“就算加上教會的名義,也不一定能把人全拉來吧,用強制的手段會不會有人起義?我是說,暴力反抗?”
子爵是認真的…
塞巴迪安一半心忐忑不安,另一半心卻不由自主的盤算起來。
“有薩達爾先生和衛兵在,領地的泥腿子哪敢反抗?不過他們長著腿,會自己跑,就算抓過來,在農場里也會跑。”
接著所有心思都拉過來了:“如果教會那邊有比較誘人的許諾,領地這邊再提高田租,讓他們只靠種田活不下去,我想應該都會來的。”
“很好,你先擬個詳細的計劃,地方就在那里。我希望一個月后就建起一座農場,田地也開墾好了,可以馬上種草。”
子爵站到窗戶邊,指著山腳下西面那片廣闊的灘涂,那地方正好跟小鎮隔河相望。
塞巴迪安將剛才做的決定拋到腦后:“要開墾那樣的荒地,一個月完成不了。而且夏天河流會泛濫,還得重新修河堤。”
“沒關系,我會雇法師或者德魯伊搞定。”
子爵說著讓塞巴迪安發慌的話:“現在我們有錢了。”
塞巴迪安出了書房,心神恍惚,之前充盈全身的干勁驟然消散。
他實在不明白子爵這么做的用意,為了發展?加上請人的錢,得花上千金蒲耳,這筆錢可以買多少染料啊?用來讓一幫泥腿子種地,多少年才能收回成本?
更讓他迷茫的是,這種集中起來種地的事情,他從沒聽說過。領主什么時候管過泥腿子種什么了?不是只管收田租就好了嗎?
以老爺昨天的表現,不該這么胡來啊。
莫非,這是赤紅女士的神諭?
塞巴迪安心中一動,只要老爺獲得神眷,教會獲得發展,領地自然也跟著受益。千把金蒲耳的投入,迥異于其他貴族的做法,都算不了什么。
這么一想,事情就說得通了。
然后他更糊涂了,赤紅女士又是為了什么呢?
心事重重,塞巴迪安腳下一滑,咕嚕嚕從二樓滾到一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