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慧祺身子不由自主地坐直,蘇馨容也擰緊了雙眉。
只有譚紹毫不吝嗇對得意愛將的贊美,高聲道了個“好”字!
長纓微微松了些氣。
“你怎么能肯定樊信想要‘平衡’?”凌淵又看了過來。
長纓凝神道:“因為,漕運司不可以分裂。”
東亭侯重病不能理事之后,朝中文官有不可小覷的一部分人被皇帝替換,漕運是皇權的命脈,眼下顧家與東宮最大的籌碼就是它了。
彭燮具體有什么底氣跟柳爍作對她不清楚,但她知道,大寧兩代皆受外戚專權所累,若再任其流毒下去,那么不管誰坐那個位子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太子能夠與皇帝周旋這么多年,且還能未被顧家完全控制,足見不會是沒有主見的人,也不會甘心做傀儡。
那么他就不可能沒想過將來繼位后的事情,若萬一他上了臺,顧家仍是掐住漕運,掌控朝廷來架空他,他怎么辦?
他一樣不會甘心讓外戚掌控。
那么他想跟顧家爭權,介時繼位之后總攬皇權,也就太正常了。
不然的話,前世里又怎么會斗得那么慘烈?
而皇帝又怎么會處心積慮的把楊肅隱瞞到最后才暴露出來?
所以他想跟顧家爭奪漕運司,一點也不奇怪,如今自是沒有證據證明彭燮是太子的人,但除去太子,顯然也不會再有人賦予他底氣不是嗎?
樊信同意交出劉蔚,那就等于是打了彭燮的臉,不管彭燮背后是什么人,他敢于跟柳爍斗,那在這件事上都是不可能讓步的。
長纓這番話不可能當著這么多人說出來,眾人對這短短一句只能參悟。
但上首幾個人望著她的神色卻都越發鄭重了,霍溶目光已投過來,雖依然鎮定,但已顯深沉。
譚紹在沉思,凌淵卻直接像是在看著個陌生人。
旁人參不透她說什么,可作為掌握著一手信息的他們幾個,是不可能參不透的。
面前這個年歲不算大的丫頭,素日表現是很不錯,堪為衛所里的佼佼者,但沒有人會想到她還會諳得透朝局——
行伍和弄權可是兩回事,她究竟是如何在當差的同時對當下朝局還看得這么明白的?
長纓心底卻涌出些無奈。
她豈只才知道這些?
她所知道的有些東西說出來,連信都是不會有人相信的。
但既然說到這里,她索性往下道:“我猜想,他們能犧牲吳蒞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可如果他們真的這么選擇了,那么彭燮后臺是誰,我想我也會有答案了。”
只要他們選擇犧牲吳蒞,那么彭燮身后一定就是太子。
凌淵望著她,沒再說話。
他不出聲,屋里就開始靜下來。
長纓不敢坐下,突兀地站在那里。
霍溶收回目光,起身道:“沈將軍還年輕,沒經過什么事,漕運司的事確實我已經接手,有什么不是,回頭我來給侯爺賠罪。”
凌淵目光倏然挪到霍溶身上:“沈將軍是我凌家的人,怎敢勞駕霍將軍替她賠罪?”
這話,毫無疑問又讓屋里響起一片倒吸氣的聲音來。
長纓也怔住。
四面的竊竊私語聲轟得她腦子里嗡嗡聲不斷,她直直地望向前方,凌淵冷肅的目光在與她對視。
“是不是凌家的人,那得沈將軍自己承認。”霍溶緩聲道,“侯爺覺得呢?”
凌淵看了一眼他,又看向長纓,仿佛在等待她的答案。
長纓攥了攥拳頭。
她怎么可能是凌家的人?她還有什么資格自稱凌家的人?
“鈴鐺兒,你是最聽姑父話的…”
熟悉的聲音像潮水一樣在她腦海里翻滾沖撞,先前涌上喉頭的腥甜仿佛又要往上沖。
那聲潮撞擊著她,終于要把她緊閉的心門撞出裂縫來的樣子。
她拳頭攥了又攥,說道:“侯爺抬愛,末將孤家寡人,不敢逾矩。”
她感覺到對面投過來的冷到刺骨的目光,但也顧不得了,畢竟有些東西她還沒有做好當眾揭開的準備。
長纓不知道怎么走出議廳的。
她有些神不守舍。
“沈長纓,你是凌家的小姐?”
蘇馨容到了跟前。
長纓看看左右,只見仍有許多路過的目光在沖她打量。再看看蘇馨容,雖然臉上布滿了探究,但更多的卻是凝重和疑惑。
長纓沒有理會她,但一時間也沒有能抬得動步。
“既然知道有可能是侯爺的小姐,蘇將軍還能這么不客氣,也真是讓人很欽佩了。”
霍溶已然走到身邊,搭在腰上的手臂正撐在長纓背后,隱隱有環護之意。
他睥睨著蘇馨容,眼底盡是陰冷。
蘇馨容抿緊雙唇,深深看了眼長纓,折身走了。
霍溶扭頭睨著長纓:“跟我來。”
長纓定站了會兒,望了眼長天,吐氣跟上去了。
進了公事房,霍溶示意她坐下,然后拉開抽屜拿出只四四方方的木匣來,推給她。木匣上方還擱著只小瓷瓶。
長纓支額道:“什么?”
“盒子里是治頭疼的藥。上面這瓶子里則是化淤的,你自己涂涂脖子。”
霍溶示意她。隔桌投過來的目光沉靜又晦澀,讓人看不懂內容。
長纓打開盒子看了看,里外都新凈得很,還有太醫院字樣,她停了下,抬眼道:“霍將軍在宮里很有面子的樣子。”
霍溶不置可否。只是沉默而若有所思地望著她。
長纓此刻也無暇顧及這些,她道了聲“謝過”,便拿起來要走。
霍溶道:“沒想到我去接了盒藥的工夫,你就把自己弄成這樣了。沈長纓,你學武功是干什么用的?”
長纓望了他一眼,頓了會兒又坐下來。
凌淵雖然扣住了她的脖子,但卻是扣的后頸,因此并沒有掐住她要害,她要脫身不是做不到。
但她憑什么反抗?
看到凌淵的那一眼,她整個人,就瞬間已經被罪惡感制壓得服服帖帖了。
如果不是她,她想,凌晏一定連孫子都抱上了,一家人和和美美,盡享天倫了吧?
“是我對不住他。”她道。
霍溶目光深深,半日道:“倒是頭一回聽你說這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