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湄跨門進院,乍然望見大開的窗內執杯立著的杜漸,立時提著裙子奔了過來。
到達門口,方才還敞著胸口的杜漸已經衣衫齊整,渾身上下包裹得嚴嚴實實。
她不管不顧地偎上前:“杜漸,前夜里我受了驚,你回頭陪我去廟里拜拜佛!”
杜漸晃動著手里的茶杯,斂眉避開:“府里護衛多的是,我讓張泉跟你去。”
“誰要讓張泉跟我去了?!”她撒起嬌來。又偷瞄著他:“這怎么能隨便帶人?我還是個官家小姐。你也是時常要涉險的,回頭我在菩薩面前請個平安符給你戴。”
杜漸涼涼笑了一下,踱出房門:“那不合適。”
“怎么不合適?”程湄追出來,“難不成我堂堂知州的女兒還配不上你一個小小護衛不成!”
杜漸在廊下頓了會兒,揚唇回頭:“倒不是配不上,只是我若收了二小姐的平安符,回頭就不好跟媳婦兒交代了。”
程湄臉色一變…
“你有媳婦兒?你什么時候成的親?!”
“三年前。”
杜漸抿茶望著欄外綻了芽的花枝。
城門自當夜起程嘯已著人關閉,長纓讓少擎先帶著黃績周梁在城內搜索。
程夫人休整了兩日,終于恢復了精氣神,也終于開始應酬起府里來的這位女將。
南康衛是負責鎮守湖州、嘉興的衛所,因著朝局立場,程嘯私下里并不待見,明面上卻不敢得罪。
程夫人伴著長纓在園子里散步的時候,“不經意”地就說到了自己的長女。
“在京師我姐姐跟前住著,我姐姐的婆家是京師的名門,小女能在他們家讀書學規矩,我們也很放心!”
長纓想了想吏部侍郎羅家,不動聲色地笑了下。
羅家這些年是有些根基,但說名門么,卻不見得。
“你給我滾開!”
走到拐角處,前方偏院里突然傳來女子的怒斥。
長纓停住腳步,這位剛剛著重強調著名門規矩的程夫人臉色一變,斥道:“誰在那里大呼小叫?!”
前方立著的丫鬟碎步過來:“回太太的話,是,是二姑娘!姑娘不知道因為何事,方才把杜護衛的房間砸了!”
當著長纓的面,程夫人臉上又紅又白,當下也不說什么了,抬步便走了過去。
長纓突然被撇下,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知州府里的護衛們有兩個頭兒,一個叫杜漸,一個叫楊禪。
這位杜護衛長纓在來長興之前已經耳聞過,知道他是被程嘯重金聘請留在身邊的。
眼下程夫人直接踏進的是個小偏院兒,簡單素凈,三間房,當中一間是個小廳,另兩間分開,皆住著人的樣子。
東邊這間這時候已經一片狼籍,程湄滿臉通紅立在屋檐下,她三步外站著個青松樣挺拔的男子,此刻雙手輕搭在腰上,面無表情地望著滿地瓷碎。
長纓看到這人,腳步立時頓住——這不就是昨日在酒館里跟他搭訕的那個人?
她神思微凜,驀然又想到前天夜里在程嘯書房院子里對他的的匆匆一瞥。
杜漸沒有開口的意思,程夫人呼嘯著進來的時候他也看到了這邊,目光在長纓身上停留了下,而后又凝眉轉向程湄:“這是鬧什么?!”
“他,他說他成親了!他一定是騙人的!他騙人的!”
程湄說著,已經捂臉哭了起來。
程夫人立時就覺無地自容。
她剛剛才跟沈長纓顯擺過家世呢,這轉頭就碰上這破事兒,程湄一個官家小姐,偏偏看上個護衛不說,居然還因為這么點事鬧騰成這樣?
程夫人氣得肝顫,恨不能把程湄拖過來狠打幾個嘴巴!
長纓也稍嫌尷尬。
程家什么家底她不清楚?
程嘯面善心狠,是湖州境內出了名的污吏,他長年與湖州知府沆瀣一氣,四處斂財,長興境內黑白兩道都得按時按刻給他孝敬。
而他養在京師羅家的女兒——她要是沒記錯的話,羅家近年來似乎跟太子走得挺近?
基于這樣的家風,遇到這樣的事情,她簡直一點也不奇怪,只不過不應該碰到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