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找不到如此有邏輯的議論的來源,該挽回的事情還是要挽回的。
三月初,一日的早朝,閣部再送上一大摞反對新政的折子,被皇帝輕描淡寫的擺擺手,擱置一旁時,朝堂上再起波瀾。
這些折子和之前的一樣,都是勸誡皇帝三思,論述工匠粗劣、不能登大雅之堂,皇上決不能因宵小作祟,而斷送了一世清明。
這已經是他們這些敢于勸諫的忠臣,寫的第三份折子了。為了能把同樣的勸諫,寫出新意,費了他們多少心思?卻被皇上如此漫不經心的擱置!
最先開口的是御史大夫湯銘。
早朝議事之后,湯銘帶頭出列跪倒。
皇帝瞇了瞇眼,這是終于坐不住了吧?
“湯愛卿可是有話要說,不用多禮,起身說話。”
湯銘并不站起,而是以頭杵地,道:“陛下乃盛世明君,自登基以來,一直廣納善言、善待眾臣,才有了如今之昌盛。可此次,陛下不顧朝臣反對,大肆提倡手工業、一力提高匠人身份,著實違背圣賢之道。臣懇請陛下再議此事,切不可因此小道,被后人以為陛下獨斷專行,毀了陛下的一世英名。”
湯銘說完,身體跪伏的更低。看起來,若是皇帝沒有一個滿意的回答,他這就長跪不起了。
兩側站立的朝臣中,又有兩人出列,跪在湯銘身旁,也是磕頭不斷,口稱“陛下三思”。
皇帝看著三人不語。
湯銘原是前太子一系的人,扶持太子多年。他這樣堅決反對興盛手工業,反對提高工匠身份,固然擔心匠人和工匠業以后代替讀書人的地位,高居于朝廷的重要位置。
但不可否認,這些人不甘于前太子就此失去儲君之位,從而打擊瑾融,限制瑾融的勢力更加壯大,只怕也是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瑾坤這是不打算安安靜靜的當他的閑王了吧?
可是,瑾坤已經是四十多歲的人了,本性已定,哪個還敢把江山交付于他手中?
皇帝面色冷冽的掃一眼眾官員,沉聲問道:“還有誰對新政有疑議?”
只有很短暫的停歇,太常寺卿章遲站了出來,同樣跪地奏道:“陛下,既然陛下已經令邊境各衙門搜集域外的情況。臣以為,待到掌握了域外之地的確切狀況,再決定是否實行新政才更穩妥。”
最好能等到福王殿下再次參政,由殿下主導此事才好。那時,不但殿下有名垂青史的功業,還能借機扶持自己手中的一大批匠人,作為以后工匠業的掌事人。
接著,陸陸續續又有八人出列,懇請皇帝謹慎施政,
更有臨時上朝的邢于越,也出列跪倒在地,懇切說道:“陛下,自上古開始,圣賢教化民眾,靠的就是圣賢典籍、禮儀尊崇。所謂的新政,完全就是摒棄自古傳承,把利益放在第一位。若長此以往,世間之人只看到利益、都去爭奪利益,只怕天下將不穩。微臣懇請陛下一定慎重對待。”
一直沒開口的韓延回,看看跪地眾臣,再看看邢于越,邁步出列,從容奏道:“陛下,圣賢也曾言明: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微臣以為,能讓百姓減輕勞苦,能讓國庫豐盈、社稷穩固,才是最重要的。
百姓的心思最是單純,他們所求,不過是能活下去,可不會肖想什么名利地位。新政若能讓百姓富足,天下自然太平,哪里會有什么不穩?”
韓延回按照正常禮儀啟奏,站立在邢于越身旁,看起來很有鶴立雞群的態勢。
朝堂上眾臣相互看看,具是驚駭。首輔大人都出面力挺新政了,這是不是說,韓相也正式站隊禹王殿下了?
想想也是,禹王殿下娶的,可是韓相爺嫡親的孫女。
緊跟著,詹事府詹事趙庭出列奏道:“臣啟奏陛下。如今,京城百姓多議陛下圣明,都說陛下大力推進新政,減輕百姓勞苦,更便于百姓謀生,是大善之舉。臣以為,既然民意如此,那就是眾望所歸。微臣支持實施新政。”
邢于越跪在韓延回腳邊,本就不自在,再有趙庭出列,站在身后,更是跪不住了。
接著趙庭的說話,邢于越順勢站起身:“趙庭,你安的是什么心?你這是陷陛下于不義!”
邢于越站起來了,可趙庭卻跪倒了:“陛下明鑒,百姓認定皇上是盛世明君,可邢太傅卻一再表示異議。臣不明白,難道太傅以為,百姓所言不實,圣上不配做明君不成?”
“豎子安敢…”邢于越腦袋上立時冒汗。
工部侍郎董博林出列,附議趙庭之言。
靖遠候這次沒看熱鬧,出列附議韓延回所奏:“自來朝代更替,消亡的,都是罔顧民意、失去民心的王朝。而得到天下的,也都是受到百姓擁護的仁義之師。
臣贊同韓相之言,百姓最是簡單,只要有口飯吃,就能做安生臣民。百姓富足,只會天下大定,卻絕不會起紛亂。”
文官相互之間較勁,大家都是見慣了的。靖遠候這時候出面攙和,著實讓眾人意外。
雖說靖遠候如今并不領軍職,可也是響當當的開國功臣之后,在京城也是領了實職的,在朝堂上有他的位置。
靖遠候都出面了,別的人還有什么必要縮在后面?
然后,一個接一個的官員出列,各自表述自己的政見。
不一會兒,將近一半的官員跪在殿前,擠擠挨挨的,把勤政殿當中那片空地填的滿滿登登。
口水戰上升到一個新的高度。
皇帝很有些意外的看著忽然興起的大戰,細數三方陣營官員的勢力。他驚訝的發現,瑾融一系的人,在面對廢太子和福王兩方官員攻訐的情況下,居然還占據了上風。
無論官員人數、勢力、還是口舌之利,都穩穩地占據上風。
皇帝把視線斜向瑾融,這小子,真成氣候了?
瑾融很有興致的看著爭執的三方。今日之事,三方勢力籌劃了好些日子。
支持廢太子和福王的官員,這些年差不多都擺在明面上了,皇帝知道的很清楚。
皇帝大概覺得,有厲勉在,明面和暗地里沒什么區別,把勢力擺在明面上,至少能讓朝堂上的很多事情明朗化。
他的勢力當然也不能讓皇帝猜忌,就趁著今天這個機會擺出來,給皇帝老爹看看,免得以后被厲勉打聽到,老爹覺得他藏著掖著的,不好。
瑾融看著熱鬧的朝堂:嘖嘖,他這皇帝老子真是好脾氣,瞧瞧這朝堂上,還有比這兒更熱鬧的地方。
這么想著,瑾融下意識的瞄一眼皇帝,剛好看見皇帝斜過來的視線,立時面色一肅。
然后端正態度,出列,神情少有的肅穆莊嚴:“父皇,常言道: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人來到世上,總要留下些什么,才不枉費在這世上走一遭。父皇貴為天子,更不能枉顧上蒼賦予父皇的重任。兒臣愿意盡全力輔助父皇,讓父皇在世上、在史書上留下重重的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