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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壹:沈二爺的前世今生(一)

熊貓書庫    國子監緋聞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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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間正歷春節趕年鬼,門前貼著五彩門神,柱上掛的春條桃符,時不時爆竹炸響,驚得孤魂野鬼顫顫兢兢。

  雪似柳絮漫天飛下,四圍白茫茫如銀砌玉碾,數十屈死枉死橫死的冤魂,冷清清行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

  他們需尋得寺中有愿念解怨咒的法師替其們度化冤氣,方可赴黃泉通六道投生去。

  京中寺廟因年節關系皆黑沉沉的,他們只得一座座輾轉,希尋得指路明燈。

  這些冤魂中,走著個絕美的女子,她神情茫然,忍不得嘴角溢出一縷黑血,想用帕子擦拭,掏過袖籠衣襟不曾有,或許遺落在哪里了罷。

  她瞟到身側有個老嫗也在吐血,糊了整個下巴很是可怖,便停下步子,蹲身捧了把雪,把嘴唇和下巴尖兒清理的干干凈凈。

  她已經是個鬼了,雪揉著肌膚不感到寒冷。

  生而為人時,她總是怕冷,需得緊縮在沈澤棠的懷里,由他把熱氣度給她。

  時辰久了,便覺身子暖了,連心也暖透透地。

  她站起身,那些冤魂忽然走得極快,縱是斷了雙腿的也奮力朝前爬著,瞇覷起眼細看那座寺廟,正門之上有一匾,黑底鎏金書”天福寺“三個大字。

  城上已四更,寂寞三兩人。

  烈風吹雪,夜黑壓檐,沈澤棠從馬上躍下,踏著亂瓊碎玉,走進天福寺的山門。

  釋迦三尊透過大雄寶殿三交六椀菱花扇門,慈眉善目看著他穿廊而過寂寥的清影。

  洞門里,一間禪房,一盞紅籠,一豆燈火,一個小沙彌撐著傘坐在檻上打嗑睡。

  聽得腳足聲響,一骨碌爬起欲問來者何人,卻聽房內人平靜道:“由他進來罷!”

  小沙彌才要合掌問訊,那人已滿身風雪擦肩而過。

  沈澤棠掀簾進房,見得明月法師坐在床上,邊敲木魚邊口中誦經。

  他不便打擾,遂盤膝于蒲團,默默盯著佛前海碗里半明不暗的燈光。

  夜色被滿堂寂靜襯得愈發濃重。

  忽而那燈光“咻”的滅了,伸手不見五指,唯有木魚一聲一聲,敲進人的心底。

  眼睛漸適應夜黑,一陣陰風吹得青茫茫的窗牖外影影綽綽,緊闔的扇門嘎吱由外朝內推開,十數個人慢慢晃進檻來,又忌著香爐前那一尊佛祖,躊躇著畏步不前。

  沈澤棠見那十數人黑霧繞身,凄凄慘慘戚戚,有披頭散發蓬頭垢面者,有頸束白綾吐紅舌者,或片肉生花凌遲處決者,或斷手砍腿掉頭殘缺者,或有懷抱孩兒痛哭孀婦,及肩背枯瘦老娘不肯放的孝子,皆是慘遭橫死的幽魂,來此聽經咒去掛牽,好赴黃泉超生去。

  明月法師放下木魚,叉合雙手,將解怨咒反復念誦不下數十遍,那些冤魂繞身黑霧逐漸散去,再拜謝離開,又有新的冤魂悄然而來,這般反復過往,忽而聽得模糊一聲雞啼,堂前剎時人消影散,明月才得要舒喘口氣,門外又遲遲疑疑地邁進來一女子。

  但見她下著豆綠色裙子,上穿荼白暗花鑲豆綠邊豎頸大衿衫兒,衣襟前血漬斑駁,顯得很是觸目驚心。

  外頭顯見冷極了,她又沒有披斗篷披風之類,凍得臉兒泛起青紫,烏髻猶戴珠翠,嘴唇如抹胭脂嫣紅,那雙水汪汪的眼兒依舊勾媚。

  明月法師垂眸,重叉合顫抖的雙手,兩手拇指按壓成結,他大喝:“孽障,日出雞鳴三遍后,汝再不趕去黃泉投生,將魂消魄散,淪為凡間一粒微塵矣!”

  “九兒!”沈澤棠嗓音喑啞,即脫解石青刻絲鶴氅欲要起身,明月法師阻止:“她乃一縷枉死冤魂,不知身冷不懂情熱,你觸碰不得。”

  舜玉茫然四望,似有人悲愴的在喚她,可眼前只有那誦經的法師,哪還有其他人呢。

  “是你在叫我嗎?”她邊問,邊向前兩步,著鴛鴦紅繡鞋的足尖如火燙熾,連忙后退兩步,驚疑不定。

  明月不答,只是嘆氣:“汝怎還不走?可是放不下人間富貴繁華、癡纏情愛,俱是一場大夢,并不足為惜!往黃泉路六道輪回投生去罷,汝再醒轉,前塵往事苒苒不記,改頭換面來過方為幸!”

  窗外雞鳴兩遍。

  舜玉搖搖頭:“我不想走,此生過得渾渾噩噩、前無門后無路,把田族之冤拋卻只圖一己享樂,活該落至這步田地,實無顏赴黃泉見雙親兄姐,談甚麼六道輪回,我要回去報仇!”

  明月道聲阿彌陀佛:“挾仇帶恨不過是放不下那男人罷!“

  舜玉把銀牙緊咬,狠聲戾氣:“我半生構陷情愛不自拔,皆所托非良人,若重新來過遇那三人,定當斷情斬愛、真心不付,老死不相往,否則寧墮入阿鼻地獄受盡無間之苦!”

  明月怔了怔:“你這又是何苦,冤結易解,惡業難除,發心向善,方是正覺,快去罷,日已爬窗,否則悔之晚矣。”

  舜玉輒身欲走,卻又回首打量他:“你看去好生面熟,可是五姐姐要嫁的沈家四爺麼,她連夜趕繡鴛鴦紅褥子,至今猶記她歡喜的模樣.......”

  話音未曾落,一道燦亮的光線忽從屋瓦縫隙溜進,映照她的身上,數不清的塵埃浮游著爭相將其包裹。

  “九兒等吾!”沈澤棠低喊一聲,大步疾去,伸手想擁她入懷,交疊的只有自己的胳臂。

  雞鳴三遍,窗外大亮,滿堂空空,佛祖隱于青煙不見慈悲之面。

  沈澤棠氣急攻心,喉中腥甜,陡然噴出一口鮮血,濺在舜玉繡鞋兒踩踏處。

  他看向明月雙目赤紅,萬念俱灰地問:“她去哪兒了?”

  “或赴黃泉投生,或成塵埃漫飛,或轉世重活........“明月喃喃自語:”都與二哥無干了!”

  “怎能與吾無干呢!”沈澤棠抹去唇角血漬,嗓音如常的溫和:“她那麼笨,吾不跟著怎能放心得下......”

  從袖籠里取來一塊黑血斑駁的帕子遞給明月:“知你精通苗疆蠱毒術,這是九兒咳的血。”

  他再從腰間抽出短刀往手腕一割,頓時血流如注,面不改色地滴灑在衣擺,待洇透了紅,方撕下一片也遞給明月:“這是吾的血。替九兒種下陰陽交合蠱,讓她黃泉投生或轉世重活時,吾能尋到她,她亦難忘吾,彼此再分離不得。”

  頓了頓,語氣很平靜:“四弟,二哥只求你這一回。”陽光拂掠過他如霜的鬢角,不過四十年紀,卻已華發早生。

  明月沉默不言,沈澤棠也不再多話,慢慢朝門外走,手腕的血仍在淌,一滴一滴隨他的步履蜿蜒遠去。

  普靜方丈在佛堂宣經講卷,抬眼掃望四周未見明月法師到場,吩咐小沙彌去請,不多時那小沙彌匆匆來回:“法師命道人燒湯要洗浴,在房中不見聲息。”

  普靜方丈掐指捏算,忽得愀然變色,起身去尋,待推開房門,卻見明月脫去僧袍,只著俗人布衣,盤膝于蒲團坐化而去。

  他跌足嘆道:“甚惜、甚惜!你若一心打坐參禪,研習佛法,必得正果,只可惜六根不凈,七情纏身,竟給亡魂施以毒術,一念之差毀去自己道行,終是與吾佛門無緣矣!”

  即命沙彌備下佛龕將明月抬至其中,念佛頌經千遍后,再以火焚之,拾其骨裝盒內,與日落前送出寺,歸還沈府下葬入祠,此處不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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