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鈺輒身又去尋沈二爺,沈容不見蹤影,沈桓倒蹲在臺磯上,手里捏著條小鯽魚晃,急得大白貓喵嗚不停。
她跑進內室兜了一圈才出來,悻悻問:沈大人去哪了?你堂堂指揮使可別說不知曉!
沈桓冷哼聲,把魚兒丟給貓,話里陰陽怪氣地:還真不知二爺的去處,如今他對沈容各種好......。忽拿眼脧舜鈺:難不成你也失寵了?
流言止于智者,未有寵過何來失寵。舜鈺心情有些難形容,不想再糾纏于此,只把小丫鬟如畫所述講給他聽。
般若寺?!沈桓蹙眉重復,再掐指一算,驚的跳起來:她說的五日后,可不就是明日麼。
舜鈺頜首道:沈大人不在,事出又緊急,你我閑著也是閑著,不妨去那里探探情形也好。沈桓還有些猶豫,她又添了句:若是情形有異退回就是,我自知分寸。
沈桓見她去意已決,便同侍衛倪忠交待一番,他二人至應天府門外,雇了輛青篷馬車疾去不提。
般若寺在青龍山腳下,因古寺香火敗落,使得這山也流于自然,老木牙樹莽密,綿纏藤葛封道,能聽得泉水潺潺聲響,幽禽長鳴嘶吼,愈發襯得破落的般若寺,說不出的蕭條陰森。
兩個身穿麻裳布褲,腳踩芒鞋的采藥人背著青皮竹簍走來,一個高大魁偉濃眉峻目,一個瘦弱矮小白面朱唇,兩人唧唧歪歪的彼此取笑,還道是誰,確是喬裝改扮的沈桓與舜鈺。
他倆下了數十方石板階,再過個獨木橋,般若寺離得就不遠了。
忽見個肥胖和尚正在汲水,旁處倒不覺甚么,然在這里,就顯得很古怪。
舜鈺朝石頭上一坐,嘟囔著又累又渴,鬧起性子來。
沈桓會意,上前打個問訊,討他手里的木瓢,欲舀點水來喝,那和尚恰已將桶里裝滿,便把瓢遞給他用,自坐另一邊歇息。
舜鈺兜著瓢小口地喝,泉水十分清洌甘甜,忽嗅道一股奇異的香味,順味望去,隔塊石頭外有微微煙火。
他倆不約而同看向胖和尚,胖和尚滿臉無謂,搖擺著朝煙火那里去,蹶著屁股吃力地搬開石塊,灰煙騰騰的冒,香味愈發的濃烈。
他在燒雞吃。舜鈺吸吸鼻子可饞,沈桓眼里掠過不屑。
但見胖和尚折了枝條將火星打滅,扒拉開土灰,挑出個樹葉密實裹的圓物,揭開樹葉再看,舜鈺猜的沒錯,果然是一只香噴噴、油汪汪的燒雞,他也不避諱,撕下一只雞腿,從懷里掏出個酒葫蘆,邊吃肉邊喝酒,吹著襲襲山風,竟是好不愜意。
舜鈺略思忖,取下背著的竹簍,拿出一包熟牛肉來,朝那和尚喊:可否能換你半個雞吃?
胖和尚竟是連眼都不抬,只顧著自已受用,舜鈺臉上浮起一抹奇怪的笑容,嘆口氣道:這位師父不遵受持戒律也罷,也未有包容之量,只怕是要現世報矣。
那和尚如耳聾般,依舊不理不睬,仰頸又吃口酒,忽覺頭頂上颼颼一股涼意落下,他下意識扭頭要看,卻覺肩膀鉆心疼痛,本能的抬手一抓,竟是條灰白斑紋的土蛇,憤怒的一甩,便如長布條子般,直挺挺隨波逐流去。
沈桓心沉了沉,竟是個深藏不露的酒肉和尚。
風夾雜著雨絲吹面而來,山里天氣就是這麼陰晴不定,舜鈺及沈桓也顧不得旁的,背起竹簍直朝般若寺方向奔去。
大雄寶殿內蛛網滿布,墻面青苔蔓延,三尊佛像已是面目全非,金身剝離,供桌上僅擺一盞油燈,將熄未熄地亮著。
墻角有一堆干燥的木柴茅枝,地面燒焦黑印、凌亂的走跡,顯見有人在此停駐過。
不知是因殿內太過空曠,還是四面破窗灌進山風,或是漫天飄灑的煙雨,舜鈺抱著胳膊直打冷顫,沈桓便去撿了茅草,湊近燈火點燃,再堆上幾根木柴,火苗劈劈剝剝旺燃起來。
舜鈺正想同沈桓說話,卻聽腳步聲趔趔趄趄由遠及近,原來是那胖和尚,肩膀處血跡淋漓淌著,他朝火堆前一坐,面灰如土道:兩位施主可有草藥,一解貧僧蛇毒?
舜鈺吃片熟牛肉,再遞片給沈桓,不理不睬他。
胖和尚忍著氣,把樹葉包的燒雞乖乖奉上,卻也無人接過,他嘆息一聲,慢慢躺下,把身軀蜷成團兒,闔起眼似睡過去。
過了半晌,沈桓終忍不住,呶呶嘴低問:酒肉和尚難不成死了?
舜鈺盯著打量稍頃,搖頭回道:沒死,不過離死也差不遠。
真不打算救他一命?沈桓又問。
舜鈺咬著小嘴兒:誰讓他不肯把燒雞給我一半兒。
沈桓噗哧笑出聲來,他有些知道沈二爺為啥那么的喜歡馮生了,實在是嬌憨的不行。
看著和尚的嘴唇開始烏紫,渾身直打擺子,舜鈺這才拿過竹簍,來時為裝樣子,購得好些草藥充數,她翻翻找找,搜出幾株碧草來,沈桓從供臺上拿來一只粗瓷碗,她接過,把和尚葫蘆里的烈酒倒半碗,再把碧草折斷浸在里頭,撿根茅枝使勁搗碎。
沈桓問這是甚么草?舜鈺笑道:這草俗名‘七葉一枝花‘,藥局里叫’重樓‘,長在江南溪流邊,解蛇毒有奇效。
她頓了頓,讓沈桓把和尚肩處衣扯開,含口酒將傷處噴灑,又把草藥敷在蛇牙咬處,取他腰間系帶緊扎住,便不再多管。
外頭有雨一時難離開,舜鈺開始在殿內邊走邊看,她有些想不通,南京城里能相約見面的去處甚多,誰會約在這樣落敗陰森的廢寺前會合呢?!稗官野史里但凡出現此幕,多是非奸即盜。
忽然聽得窸窸窣窣響動,她順音望去,墻角不知何時蹲著只黑色碩鼠,短小四肢抱著一顆蛋。
舜鈺揉揉眼睛,沒錯,那不是鳥蛋蛇蛋獸蛋,是一顆圓圓滾滾的雞蛋。
這里方圓五里沒有人家,樵夫藥農也不會帶易碎的雞蛋在身,她略思忖會兒,忽然重重的一跺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