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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肆玖章 無奈事

熊貓書庫    國子監緋聞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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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間課業完畢,舜鈺低頭收拾桌面上攤擺各物,忽聽得“叩叩”輕敲聲,透過紅漆步步錦格心木格扇門,正瞧見傅衡咧著大白牙的笑臉。

  來等她下學?和他很熟嗎?不過一個齋舍的宿友而已!若不是為翦云,她倒希翼如馮雙林那般生人勿近。

  堂長恰此時來傳話,讓她莫急著離開,等先生稍候問話。

  舜鈺忙笑著謝過,見王桂挎著文物匣子欲走,叫住他去外頭同傅衡告一聲,先生留住,讓他別再等。

  王桂應允下,舜鈺不在想,復又打開欽定春秋傳說匯纂,一目十行,默默念誦。

  她是決計要參加秋闈鄉試的,趕巧明年春闈會試又是恩科,若鄉試中舉,即可連著參加會試,若會試得過,便可盡早入朝為官。

  可前提是,她二試必須通過,不容出任何差池,否則接下去的三年又三年,她已二十二三年紀,這身子會迫不及待妖嬈成什么樣,她心里最清楚。

  她斷不能前功盡棄,不能讓重生一世白活。

  廣業堂倒底是初級班,所授之課偏基礎淺顯,若想過鄉試靠這點遠不足夠。

  思忖當今圣上崇孔,猶對春秋大為贊賞,認定其明三綱、敘九法,可磨練處事解疑之本領。

  只怕鄉試甚或會試,考題多半偏于此。

  而廣業堂卻主講四書,旁的涉及粗略,即不能即刻入誠心、修道二堂,只能靠自個勤學苦練才成。

  又過半個時辰,堂內監生皆已走光,她才被喚至劉海橋的桌案邊,謙恭作禮,謹待訓誡。

  劉海橋將她仿寫的字張遞來,舜鈺接過,暗自吃驚,一般先生改批,以圈改字數少者為最,往年就讀府學時,她的字頗受先生贊賞,還從未劃過圈,而自個現手上的,每個字皆是圈,密密麻麻的。

  遂紅著臉跪下:“學生的字雖不精,還算端楷有體,合于書法,先生卻極不滿意,不知是因何故,還請先生賜教。”

  劉海橋拈髯定睛注視她,神情也不似授業時嚴肅,聲和緩道:“想必你此時定不服,心中罵這老兒怎忒不識貨,明明下筆嚴整,折勾撇捺始轉圓熟,字字遒媚峻秀,怎會個個都不好?”

  “學生豈敢!”舜鈺喃喃答,不敢抬頭看他。

  劉海橋吃口茶潤嗓,方才說:“如若不曾見過太子筆跡,今這字張最合我意。可你所書與他如出一轍,委實真假難辨,莫道這是甚么幸事。”

  “前朝史載,知府鄭唐仿冒吏部尚書虞泰筆跡,賣爵鬻官,貪白銀萬兩,后召抄家滅族大禍;更有宦官郭儀仿皇帝筆跡,私調軍隊兵臨城下,意在叛國。此等案例數不勝數,最終仿摹位低者,皆未得善終。吾朝至今,規定府、州、縣、衛學乃至國子監,均得日日修習書法,由先生改批,其一就為提仿上述之例再生。馮舜鈺,你可將老夫之言聽盡心中?”

  舜鈺心底五味雜陣,滿臉晦澀難辨。

  說來真是諷刺極了,前世里,她靠這以假亂真的字體,備受太子青睞,盡得專寵。

  而此時,她卻會因這以假亂真的字體,而引禍上身,甚或喪命。

  這是怎樣的命運輪回,生生死死皆是翻云覆雨,由不得自已作半點主。

  給劉海橋恭恭敬敬磕頭一記,舜鈺深吸口氣道:“學生謹遵先生訓誡,現書字體實仿‘趙柳體’而成,與趙柳區分最大,非‘顏體’莫屬,從今往后,學生主攻‘顏體’,往昔字體定不再用。”

  “你小小年紀,能審時度勢,有此番心胸,實屬不易!”

  劉海橋豈不知呢,十幾年字體養成,而今邁步重頭越,那份心頭割舍,接下的艱苦,豈非朝昔能成的。

  遂嘆口氣,默了默道:“你可知顏真卿在書史中,作何稱其‘顏魯公’?”

  見舜鈺搖頭,他繼續道:“只因此人身高八尺,分外魁偉強壯,傳聞其能單手舉石獅。以至他所創‘顏體’,其結構闊大端正,筆力雄強圓厚,橫輕豎重,氣勢很是磅礴,終得益其自身的力量遒勁。而看你也就十六七年紀,身體瘦弱,手無縛雞之力,顯見不宜書此字體,若強行為之,只恐適得其反。”

  舜鈺聽得心起迷惘,只道:“請先生指教學生該如何是好?”

  劉海橋莫名的清清嗓子,他口舌費盡半日,總算引的單純少年傻傻上鉤,他容易嘛他!

  從桌屜里拿出一本,他已默罵過百回的字帖,和顏悅色的遞過去:“馮舜鈺,這個你拿去。”

  舜鈺忙雙手接過,紺青色封面皮子,標燙金字:沈遠赟碑。

  這字體.......舜鈺一咬牙兒,抬頭看向劉海橋,裝傻弄癡不懂:“先生給我這個何故,不認得!”

  劉海橋咳了兩聲,端起碗兒吃口茶,愈發親切道:“這是吏部左侍郎兼東閣大學士、國子監監事沈大人為其父親所書的神道碑,其書法技藝與前人齊名,且在吾朝倍受翰林推崇,至今無人剔剜,他的字體豐潤柔和,雅致工整,力度適中,適合你臨摹,若用心勤練,數月后學個七八成應無大礙。”

  舜鈺曉得臨摹碑帖是習書法必備,卻也意味需對沈澤棠的文不斷的對臨、默臨和背臨,這般天天面對,倒背如流,爛熟于心的態,她還沒準備好。

  即便有朝一日踏入官場,與他抬頭不見低頭見,她可以坦然面對,可,卻不是現在。

  再給劉海橋磕一頭:“學生恐臨摹仿寫沈大人字體后,又如同與太子般,研習得分毫不差,那該如何是好?難不成又得摒棄練新么?學生自認再承受不了,即然趙柳顏不成,還有二王、智永、歐、虞等名人字帖,必能擇到相宜的。”

  “你大可放心,沈大人自負的很,直言無人能將他的字,研習的毫發不厘。”劉海橋脫口而出,吃囗茶,語含酸味。

  舜鈺微怔了怔,有些不敢相信聽到的:“先生是說,是沈大人吩咐的,讓我練他的字?”

  劉海橋暗悔失言,一不留神,就被這聰穎少年抓住話把,有些惱羞成怒,索性陰沉下臉來,將手中茶碗重重一叩,厲聲斥問:“馮舜鈺,疾學在于尊師,此句出自哪里,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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