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故來得極快。
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龐大的“銷金舫”竟是轟然從中斷裂開來。
裂縫從頂層甲板差不多中線位置,一直蔓延到下面三層船樓,就像一只無形大手,將整艘大船從中掰成兩截。
燕開庭和涂玉永互望一眼,看到對方和自己同樣表情,意外而茫然。
兩人還沒來得及說話,只聽見一聲清叱,“燕開庭,你欺人太甚!”
緊接著,一道白色身影自下方船艙斜掠而出,凌空飛旋,直沖到燕開庭頭頂,兩把柳葉般的袖里刀閃電下劈,尖端吐出一尺半長青色刀芒。
燕開庭尚未從涂玉永臉上收回的目光,陡然變得極為陰冷鋒利,竟是刺得涂玉永心頭一震,反應慢了一步,眼睜睜看著自己三妹涂玉容的雙刀,堪堪就要劈到燕開庭右肩。
燕開庭旋風般轉身,右臂同時揮起,悍然一拳擊出。
“鏘”!
流光、刀芒疾斬在一起,這一拳帶出兩個重影,準確無比地分別砸中兩把刀身。雖是肉體和利器相撞,卻發出金屬交擊之聲。
涂玉容踉蹌后退,顯然在力量上明顯吃虧。她的身手也不弱,雪白武士服裹著的窈窕身段依然動作輕盈,不斷變換角度,小步后退,想要將氣勁卸開。
可燕開庭這一拳余力綿長,涂玉容直退出五、六步都未能穩住。
旁邊的涂玉永也不能就這么看著,他急速沖入兩人中間,抬手格住燕開庭手臂,將余勁全部接下。饒是如此,他也要上身一晃,才完全消化掉這股大力。
涂玉永還沒來得及發問,涂玉容再次揚起雙刀指向燕開庭,義憤填膺地叫道:“姓燕的,眾目睽睽之下行兇,是覺得我涂家好欺負嗎?那你就是想錯了,一把仙兵可不夠你威風的!”
這竟是指認燕開庭就是打斷“銷金舫”的罪魁禍首了。
涂玉永喝道:“玉容,你說什么!”他的目光掃向斷裂的船體,不由皺起了眉。
裂口痕跡竟大出他意料之外,至少能夠明顯看出是被鈍器硬生生砸開,而非利器斬削,更不可能是哪層船樓的大梁主軸質量不好。
下層船樓的剖面上,還帶著些許極輕微的焦黑,細長、不規則、三五道聚集。看到這里,涂玉永心頭大大一跳,這是雷火燒灼的痕跡!
若非涂玉永剛才是親身與燕開庭對戰,清楚知道他除了將神通揉進輕身身法之外,就沒有動用任何道法,否則只看眼前痕跡,可能他也會認為舫船是被泰初錘砸中。
那邊涂玉容被喝住,明艷的面孔上滿是不服氣,一昂頭,將后腦勺對著涂玉永,沖燕開庭揮了揮雙刀,“有膽做,沒膽認嗎?”
周圍已是一片嘩然,“都是同城人,也沒有這么橫行霸道的吧!”
“連涂城主都不放在眼中,我等小民豈非草芥?”
“涂家的船也說砸就砸…”
“古有山中魔物,今有玉京一大害,下次不知道何人遭殃。”
“…跋扈…名兵明珠投暗…”
眾人七嘴八舌,夾雜著水花拍擊,大船連鎖解體等等雜音,到了后來竟是都不怎么聽得清具體在說些什么了。
與此同時,“銷金舫”斷成兩截的船體,分別向側邊緩緩傾倒,同時還在慢慢下沉。風帆所在的那一部分,平衡更差些,看那側倒的角度,很可能碰到水面后既會翻覆。
這時,涂家的門客和仆從現出忙而不亂的名門素養。最先的混亂過去后,兩名衛隊長立刻合力將風帆砍斷,以減緩船體傾斜的速度。
剩下的三人一組,從船底向上,一層層穿梭搜救,將里面的乘客和水手全部聚集到甲板上。“銷金舫”船體龐大,要完全沉沒還需要些時間,應該夠他們放下救生艇,將人轉移出去了。
幸好涂玉永今天算是包下了“銷金舫”,船上都是些他們兄妹的狐朋狗友和幫閑門客,比起平日里對外做生意時候的人數要少太多。而且諸人大多功力修為都過得去,雖然受驚,但無性命之憂,最多是運氣不好,受點輕傷。
而旁邊同樣被嚇到的“漪蘭舟”,雖然前面有摩擦,也不能袖手旁觀,已有水手奔到船舷邊,往下放救生索。
在這一片喧囂之中,燕開庭的紫衣在午后明亮但沒什么熱度的陽光里,像是畫布上那沉暗又濃烈的一筆,色彩絢麗至刺眼卻又充滿冰冷意味。
讓人不得不投注目光,但又恨不得馬上移開眼睛。
就像聚集在“銷金舫”殘骸上,甚至“漪蘭舟”上的哪些人,每一雙眼睛都充滿畏懼,每一雙眼睛都充滿敵意。
“漪蘭舟”的這個角落可能是惟一安靜的地方,大廳里的客人們,無論本地人還是外城人,都在說著同一個話題。
或者是一次又一次地宣揚那個太過年輕,德不配位匠府主人的過往“事跡”,或者是義憤填膺聲討,今天這場光天化日之下恃器行兇的暴行。
可能是今天看到了太多急轉直下的戲碼,蕭明華一雙明眸有些呆滯,感覺自己腦中已是一團亂麻。
她遲疑著道:“我沒聽錯的話?他們都在說,那姓燕的小子,為了給這船上叫臨溪的那個女人出頭,又打不過涂家那誰,竟然倚仗仙兵之利,把人家的船打沉了?”
“呃,沒錯。”郝明華的臉色也很僵。
“那這又是啥,難不成是假的?”蕭明華盯著桌上紋絲不動的泰初錘,眼神有點發直,“還是說那小子能徒手劈開一座三層的大船?”
這當然是沒有可能的。普通修士的標準力量單位是百鈞,徒手千鈞已是介于一流和二流之間的高階戰修。而要劈開一棟三層小樓,那至少得三千鈞力,若控力法門同樣強力,都能斷開河流了。
在座的誰都不傻,這明擺著是一樁栽贓陷害。只不過因為仙兵主人的粗心散漫,又或其它原因,最重要的道具不曾帶在身邊。于是,看在他們這幾個誤打誤撞的知情人眼中,已經變成了一個笑話。
然而他們四人本是隱匿行蹤來到此城,又會不會因為面前這把泰初錘,引起旁人不必要的注意。再想深一層,“花神殿”為什么要將會面地點放到“漪蘭舟”,又擺出臨溪來接待沈伯嚴?這個圈套套的僅僅是那個行止另類的紈绔嗎?
一直沒怎么說話的許夷山最先想通其中關節,面帶憂色地道:“大師兄…”
沈伯嚴站起身,淡淡道:“不要去碰那把泰初,外人不走到桌邊是看不見它的。”
三人立時知道,沈伯嚴應是又布了隔絕視線的符陣。
不待他們再多問,沈伯嚴扔下兩字“等我”,身形忽然從原地消失,只留下一縷灰煙,搖曳了兩下就徹底散去,竟是用了移形換位的遁術。
這個道法只是短距離傳送,幾乎立刻,沈伯嚴的身形從“漪蘭舟”頂樓右側的房間里顯現。
房間頗大,占了整個三層樓的一半面積,中間用博古架和屏風分隔成會客、更衣和小憩區域,擺設物件不算最昂貴的,但件件都十分精致。
屏風后面擺了張左扶手的美人榻,其上影影綽綽,似乎有人在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