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渡對著許久沒有消息回復的手機,無聲地勾起了唇。
看得在他對面的心理醫生太陽穴突突直跳,有那么一瞬間,他覺得坐在自己對面的這個年輕的男人,終于是鮮活了起來。
何騁第一次接手魏渡的時候,是在他十八歲的那年。在他之前,是何騁的一個師弟在負責魏渡的事情,在魏渡正式過來之前,何騁師弟就神神秘秘地對他說了很多關于魏渡難搞的事情。
從小學開始,陸陸續續換了好幾個醫生了,可一直沒有什么進展。
“他有什么問題?多動?暴力?還是自閉?”何騁所能想象到的一個小孩子常見的心理問題紛紛拋了出來。
“沒有。”何騁師弟的表情有些古怪,“其實魏渡算是一個特別省心的病人,你問他什么,他都會回答,相處起來也很會找話題,哪怕是有的時候你已經不知道要從哪里入手了,他也會很體貼地給你遞過來一個新的點,讓你能繼續聊下去。”
何騁瞬間就明白過來了病人不配合。
做了這么多年的心理醫生,何騁見過太多奇奇怪怪的病人了,他們一般對醫生都有著濃濃的防備,甚至有從一開始就胡編亂造一個故事給醫生的。
相較之下,心理咨詢倒是比審訊犯人還更加斗智斗勇。
“他的問題,就是沒有問題。”何騁師弟這樣說道。
何騁一開始并沒明白過來這是什么意思,直到他和魏渡接觸了這么多年,才漸漸反應過來。
魏渡這個人活得沒有人氣,他的情感反饋太正面了。
他不是沒有喜歡的東西,可是,他似乎…并不喜歡活物。
何騁默默地觀察著魏渡的神色,輕聲道,“遇到高興的事了?”
“嗯。”魏渡點了點頭。
何騁已經習慣了魏渡這種說話方式了。
除了游戲,他似乎對人并沒有過多關心。
誰知道魏渡忽然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我媳婦。”
何騁有那么一瞬間覺得自己的聽力出了問題,不然怎么會從魏渡的嘴里聽到這么奇怪的一個關系。
不過難得碰到魏渡對自己身邊的人主動談及,何騁就順勢問了下去,“怎么認識的?”
魏渡收起了手機,似笑非笑地望著何騁。
他笑起來的時候說不出來的好看,一雙眼睛微微上挑,帶了幾分刻薄和距離。
何騁被他看著,總覺得自己心里面的小算盤被看得一清二楚。
魏渡的手在桌上敲了敲,似乎有些遲疑。
何騁連忙保證道,“我不會說出去。”
認識這么久,何騁和魏渡之間的關系也不再僅僅只是醫生和病人,每次魏渡過來的時候,都會隨手給他帶一份禮物。
和其他總是逃避,不夠積極的病人不一樣,魏渡到了每次約定的時間,都會提前十分鐘到,風雨無阻。
有的時候還會特意和他多約幾個小時的時間,用高于世面上好幾倍的價格,在何騁這邊玩游戲…
慢慢的,何騁也開始摸清了幾分魏渡的性子。
這人看上去特別好相處,實際上對人天生缺了一份感情,他會對路邊的乞討者露出同情的神情,也會耐心地接過別人小心翼翼遞過來的傳單,然而這些事情,對他來說,和吃飯喝茶一樣,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何騁甚至隱約知道魏渡和蕭基的事情,設身處地的想,何騁絕對不會像魏渡想得這么開。
有一段時間,何騁甚至私心揣測魏渡是不是在準備報復蕭基,但是沒有。
魏渡沒有說話。
何騁小心地打量著魏渡的神色,“我們不是朋友嗎?”
魏渡的神情這才“恰到好處”地松懈了。
他微微坐直了身子,微微垂下眼瞼,“這件事說來就話長了。你知道嗎,她送了我一把鍵盤。”
何騁沒有想過魏渡一開口會是這樣,“鍵盤?”
魏渡低頭卷起了自己的袖子,折起來,隨手往上一推,露出一截有力的小臂,“這可不是一把普通的鍵盤…”
魏渡本來還想著今天離開之后,找不到人訴說自己和陳禾的事呢,誰知道何騁就送上門了。
兩個小時后,何騁已經被魏渡說得暈乎乎的。
魏渡停了下來,瞥了一眼何騁桌上準時響起的鬧鐘,在他還有些懵的時候,抬手止住了鬧鐘的聲音,“時間到了。”
“啊?”何騁的表情要是讓別人看見的話,幾乎以為魏渡才是他的醫生了。
“我應該很長一段時間不會過來了。”魏渡收回了手,將自己卷起來的袖子慢吞吞地放了回去,抬手緩緩將袖口的褶皺撫平。
果然,襯衫這種東西還是太麻煩啊。
何騁一愣,下意識地開口問道,“是最近不過來,還是以后都不來了?你覺得自己…”
何騁看著魏渡,實在是說不出來,他的問題是不是得到解決了。
因為從魏渡的表現來看,他根本不像一個需要心理醫生的人。
魏渡將袖口的紐扣扣好,點了點頭,“應該不了。我覺得我已經找到了我想找的東西。”
何騁心頭微微一動,“你來真的?”
“我什么時候不認真了?”魏渡又笑了出來。
何騁苦笑了一聲,“雖然我做了你這么久的醫生,但其實我到現在都分不清你什么時候是真的,什么時候又是開玩笑。”
“可能你不是我心頭那人吧。”魏渡站起身來。
何騁:“…”
“雖然你能找到喜歡的人,我為你高興,但是,你還是要時刻關注自己的心理狀況,你這種情況比較少見。”何騁斟酌著道,“不要做出讓自己后悔的事。”
魏渡臉上的笑容收了起來。
他長臂一伸,把自己剛才掛在椅背后的西裝外套抓了過來,嚴謹地把自己里面的紐扣扣到了下巴下方,淡淡的目光,從何騁的臉上刮過。
魏渡不笑的時候,眉目間有一種傲慢的疏離。
何騁張了張嘴,最后化為了一聲嘆息。
“再見,何醫生。”魏渡衣冠楚楚的樣子假裝令人嘆為觀止。
要是換了陳禾在這里的話,肯定會懷疑魏渡是不是被什么奇怪的東西附身了。
稍微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體,魏渡拉開門,走了出去。
門外,是冬日慵懶的暖陽與和風。
魏渡忽然停了下來,拿出手機,把自己的屏保換為了陳禾睡覺時偷拍的照片,眼底的冷意,緩緩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