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迷途的羔羊,天使必將拔劍而起,為了心中的正義,即便手段陰暗也在所不惜!”
教皇那原本低沉溫和的聲音,漸漸變得浩浩蕩蕩,震得懺悔室的屋頂上不斷“簌簌”的落下沙塵,連那明亮的燭火都開始搖擺不定起來。
這一幕何其神秘,若是被那些整日朝拜的信徒看了去,一定會更加堅定的認為,教皇大人是真正的晨曦之主代言人,神明指定在人世間的行走者。
然而,正在此時,一道懷疑中帶著怒意的冷厲聲音,突然在這昏暗的懺悔室中響起,打斷了教皇的念誦:
“手段陰暗,真的是主的旨意嗎?”
話音未落,一個身著黑色斗篷的身影,就突兀的站在了一道火燭之旁,出現在了這個完全密閉的懺悔室中。
這人全身籠罩著黑色長袍,讓他時刻都藏身于黑暗之中。只有高高的斗篷之下,透露出的那兩束目光,才讓他看上去多了幾分活氣。
這個人就這么靜靜地看著面前的教皇,看著這個手捧神典的老頭子,眼神里,居然流露出一絲悲哀!
“盧克,你來了…”
聽聞黑袍人的質問,教皇合上了自己手中的神典,蒼老的聲音緩緩從他那更加蒼老的臉上傳來:“盧克,你是在背棄主的旨意嗎?!”
話音一落,一道熾白的光芒驟然閃現,刺得黑袍人盧克不由得閉緊了雙眼。等幾秒之后,他再度睜開眼睛之時,卻發現,自己已經來到了懺悔室之外,準確的說,是來到了神殿之外!
晨曦神殿之外,是數十層高大的臺階,臺階之下,是晨曦神殿的祈禱廣場。
四周寂靜無聲,遠處的祈禱廣場之下,幾十名當值的神圣騎士,穿戴著明亮的神圣鎧甲,矗立在大殿之下,猶如一尊尊雕塑一般。
此時,黑袍人盧克,就這么背靠著神殿的輪廓,面對著臺階下的祈禱廣場,沉默著。
教皇的實力又變強了,居然能隨手使用空間挪移之術,將他轉換出來,盧克默默的想到。
“盧克,你是在背棄主的旨意嗎?”
熟悉的蒼老聲音再度傳來,下一刻,一個手持光輝神杖,身著白色長袍,頭戴晨曦圣冠的老者,就這么一步步從黑暗而高大的神殿走了出來。
老者自然便是教皇。剛才在昏暗的懺悔室里,黑暗遮掩了他的樣貌,但現在,他的面容展露無遺。
此教皇蒼老的臉龐上,滿是刀斧雕刻般的深深皺紋,他的膚色很暗,是那種老年人特有的褐黃色,嘴唇很薄,很干枯,可教皇那雙眼睛之中,卻流淌著一種晨曦般的光輝!
此時已是夜晚,整座海拉爾山都陷入了沉寂,神殿也籠罩在昏暗之下。唯有教皇,在月光的照耀下,宛若行走在世間的神靈!
“盧克,這是我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問你,你是在背棄主的旨意嗎?!”
“不,我只是質疑你,偉大的教皇陛下,格里高利七世。”
黑袍人盧克轉過身,看著仿若神明的教皇,淡淡的道:“陛下,你我都熟讀神典,應當知道,你剛才說的那句話,神典上并沒有。”
“那現在有了!我會讓神官們把這句話記下來,編入新版的神典之中,永世流傳下去!”教皇那布滿褶皺的面容上看不出半分神色,有的,只是平淡。
“偽造主的旨意,教皇陛下,你瘋了嗎?”黑袍人盧克陡然提高了自己的聲調,厲聲喝道!
“這就是主的旨意!”
教皇的臉色依舊平淡,但聲音卻驟然低沉下來,釋放著一種恐.怖的威嚴。
聽聞教皇不要臉的堅持和詭辯,黑袍人盧克終究是忍不住了,他一把扯掉了自己身上籠罩的黑袍,露出一張剛毅而公正的中年人臉龐,以及一身亮得刺眼的黃金神圣鎧甲,那是屬于圣殿騎士團專用的神圣騎士鎧甲!
這位身著神圣鎧甲的中年人,便是如今圣殿騎士團的團長,三十年前便已跨入圣階的盧克·圣·奧特萊斯!
此時,這名圣殿騎士團的大團長左手按在腰間掛著的圣劍劍柄之上,殺氣騰騰的看著眼前的白袍教皇,冷冷的道:
“主給你旨意,讓你去刺殺我們晨曦神殿的圣女?那個在你我眼皮底下長大,善良可憐的小女孩兒?”
“主給你旨意,讓你殺死圣殿騎士團的騎士長,一名有望踏入圣階的未來騎士團團長,一名對神殿忠心耿耿的仆人?”
“主給你旨意,讓你殘殺幾百條無辜生命,讓你將我圣殿騎士團五十名銀甲騎士化為灰燼?”
“格里高利七世,到底是主給你的旨意,還是你自己偽造的旨意?!”
“關于羅伯特大騎士長,以及圣殿騎士團五十位高尚的騎士的死亡,我很抱歉。但這一切,都早已注定。”
一襲白袍的教皇淡淡的道了一聲,隨即頓了頓自己手中的權杖,緩緩的向前走了幾步。
他的步伐蹣跚而沉重,但是聲音卻是那么平靜和從容:“盧克,我想,你應該明白。”
“我不明白,所以才需要你的解釋!”
看著走到自己身旁的教皇,盧克依舊冷冷的道:“我也最后問你一次,這是主的旨意,還是你偽造的旨意?”
“當然是主的旨意。一切都在吾主的雙眼凝視之下,我又怎么敢擅作主張?”
格里高利七世看著眼前憤怒不已的盧克,聲音依舊溫和的道:“盧克,我明白你心中的騎士準則,明白你對神典的虔誠遵守,明白你心中的正義和憐憫。但是,很多事情,都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簡單。”
“看那里。”
教皇抬起權杖,指著臺階之下,那矗立在廣場之上的一根黝黑色的石柱。
這根石柱,看起來普普通通,但即使是盧克這樣位高權重的圣階強者,看著這根柱子的時候,都能感覺到那種無形的壓迫感!
這是火刑柱,是神殿用來審判異端,用物理手段來消滅異端分子肉體的最好辦法。
數千年以來,也不知多少離經叛道質疑神靈的魔法師、多少膽敢與神殿作對的貴族和國王、多少實力驚人的強者,都被綁在火刑柱上,燒死!
這根歷經滄桑的火刑柱,如今就這么安靜的屹立在祈禱廣場之中,上面那些煙火焚燒的痕跡,仿佛是一種無聲的訴說,訴說著神殿的威嚴…和殘酷!
“看到了嗎?既然火刑柱是神的旨意,那么其他事情,為何就不能是神的旨意呢?”教皇循循善誘的道。
聽聞此言,盧克眼中的殺意漸漸消退,但他依舊爭辯道:“可火刑柱是用來審判異端,審判那些有罪的人,而不是我們自己人!”
“是的,神憐世人,所以只會處死有罪的異端之人。圣女同樣有罪,只是她身為圣女,若是上了火刑柱,對神殿威嚴的打擊有多大,我想盧克團長你,很清楚。”教皇淡淡的道。
“所以你要派她去荊棘森林查驗神跡,然后趁機刺殺她?”盧克的雙眼死死盯著教皇,道。
“是的,這是主的旨意,我無法違背。至于其他人的死,都是意外的犧牲…”
“我明白了…”
終于,盧克低下頭長長一聲嘆息,隨即他用那含著一絲悲傷的眼神,看著眼前的教皇。
兩人的眼神,在這夜色之中交錯。終于,盧克退后了一步,微微的欠了欠身子,行了一個禮:“教皇陛下,我明白了。”
聽聞此言,教皇苦笑一聲,溫和的低聲道:“你不明白,相反,你迷茫了。我看到了信仰之光,在你的身上發生了動搖。”
“那教皇陛下,打算把我處死嗎?”
盧克略微抬了抬下巴,這個動作,使得遠處的月光完全映照在了他那剛毅的面容上,他的聲音之中帶著悲傷,仿佛又是一種宣言:“如果你要處死我,請不要用刺殺那么低劣的伎倆,不如干脆把我綁上火刑柱,用圣焰灼燒我的靈魂!”
聽聞盧克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教皇終于露出了一絲驚諤。他沉吟了片刻,最終還是溫言相勸:“盧克團長,你太偏激了。”
“或許吧。”
盧克冷冷一笑,剛毅的面容上突然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可惜,縱然你奉行了神的旨意,海倫也沒有死,她的魂火依舊照耀在圣堂之中。你說,這是不是很諷刺?”
“盧克團長,注意你的言行!”
教皇格里高利七世終于忍耐不了盧克的態度,那透.著圣光的雙眼如同火炬一樣:“盧克團長,神憐世人,海倫沒有死,或許是主想給她一次機會。我希望你明白一點,在人間,我是主唯一的代言人!質疑我,就是在質疑主!”
“盧克,你難道想要背棄主嗎?”
“當然不是…哎!”
一聲長長的嘆息,從盧克的嘴中發出,他低著頭,轉過身去,向著臺階之下走去。
只是,他那原本高大無比的身影,此刻顯得極為佝僂,仿佛比教皇,更像是一個老人…
尼達維城,上城區。
這里是專屬于貴族的居住地。普通的自由民如果想自由出入這里,就必須手持貴族老爺們發放的路引,否則就會被抓起來投入監獄。
若是有奴隸和流放罪犯膽敢進入這里,一旦被抓住,就會被當場格殺,頭顱會被割下,被長矛刺穿,豎立在人來人往的大道之上,提醒著所有人貴族的威嚴!
“噠噠噠…”
一陣清脆的馬蹄聲響起,一匹高大健壯的棗紅色馬匹,馱著一坨比它更加高大肥厚的肉山,行走在上城區的酒紅大道之上。
這坨肉山,便是尼維達的城主,卡斯特。他剛從山頂的熔巖城堡上下來,一路馬不停蹄的朝著上城區最豪華最大的莊園行去。
沒辦法,帝國的長公主夜駕臨尼維達,他這個帝國伯爵,理應去看望一番。
而且,他也算是直屬帝國,效忠皇室的保皇黨,于情于理,他都必須用最快的速度,去參見公主。
而在他的身后,跟了整整五個方陣的士兵,這是他從城衛軍里抽調出來的精銳部隊,用來保護公主。
長公主海倫殿下在荊棘森林遭遇神秘人刺殺的消息,他也是知道的,不派兵保護,萬一公主在尼維達再被刺殺,那他的腦袋就保不住了,皇帝的怒火絕對會吞噬他。
很快,卡斯特便帶著士兵,來到了這座專門提供給皇室成員和帝國重臣落腳的月牙湖莊園。
一路上,無數老牌貴族們,都驚諤的望著卡斯特一行人,猜測著這個胖子的來意。
這個胖子不是屬于新貴族嗎?怎么來到我們老牌貴族的地盤了?還帶著這么多士兵?
在尼維達的上城區,有一個不太成文的規矩,那就是上城區的南面,是屬于那些老牌的貴族,尤其是家人在帝國內擔任要職的豪門大族。這些老牌貴族的傳承,往往超過千年,甚至幾千年。
而在上城區的北面,雖然也是富豪權貴云集之地,但是比南面卻要低了不止一籌——北面居住的,歷來都是些新近崛起的宮廷貴族和商賈之家,他們不光在底蘊上遠不如那些老牌貴族,傳承更是只有可憐的幾百年。
比如現在的尼維達城主卡斯特,他就是一個被皇帝看中,一手提拔起來的新貴族,連自己的封地都沒有。
當然,這也很不錯了,二十年前,卡斯特連貴族都不是,只是直屬于皇室的中央軍團的一個小隊長。
若不是他卓越的軍功和他五階大騎士級別的實力,還有皇帝不拘一格的人才使用方法,他現在還只是個普通的自由民。
因此,今日這個在老牌貴族看來只是一個暴發戶,遠遠不如自己家族那樣擁有傳承底蘊的城主卡斯特突然造訪南城,讓所有的老牌貴族們都驚諤不已,并且提心吊膽。
這個家伙,不會是來抓人抄家的吧!
五年前,這個家伙也是帶了城衛軍直接沖進了上城區的洛克伯爵的府邸,將這名擁有封地和私軍的千年貴族全族下獄,罪名是走私。
這種可笑的罪名,一般都是用來抓捕那些卑賤的自由民的,什么時候也被用來抓捕真正的貴族了?
當時,所有的貴族都知道洛克伯爵之所以被抓的原因——那就是在立儲之事上,他違背了皇帝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