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伊站在吧臺里面,將手里的調酒器玩得花樣迭出,炫目的燈光下,卡酒,回瓶,馬天尼杯口騰起一團藍色火焰。她將酒杯推到老杜面前時,那火焰慢慢收攏,化作一點藍,沉入杯心,再一點一點泛出碎碎金芒,宛若宇宙中永恒的星光。
這是她新調的雞尾酒,取名“星爵”。
林伊剛滿十七,沒有監護人,照規定未滿十八歲是不能在環星城打工的,是老杜介紹,她才進了這里當臨時調酒師。
只是老杜最近喝得有些兇,林伊本想勸一勸,卻后來又作罷了。
一個基因出現問題,又沒有財力去買特效藥來緩解痛苦的人,只能靠酒精來麻痹身體,并且這樣的日子,對他而言,也已所剩無幾。
林伊以前也叫林伊,她天生異眼,世上的一切在她眼里,都能用各種不同的符紋代表,所以她繼承了家里的祖傳手藝,專門給人畫符做法。她的業務能力很好,許多權貴都是她的常客,祖父還把家傳符石傳到她手里。可惜她運氣不好,一次出國旅游,竟碰到了飛機失事。
災難來臨的那一刻是什么樣的情形,她已經記不清了,她只知道臨死的那一瞬,魂魄被吸入了家傳符石里,然后符石帶著她遨游星際。
這說起來似乎很牛逼。
但對林伊來說,那卻是她最不愿回想的一段經歷。
因為七萬年!
她在無邊無際,深幽可怖的宇宙,渡過了七萬年。
那種孤獨感,沒有著落點,沒有盡頭,比死亡還要可怕千萬倍。
她被困在符石里,被動地清醒著,被動地感知著時間,被動地看到了宇宙深處無數駁雜的,無比恐怖的能量,看到它們相互碰撞,相互吞噬,相互交織成各種繁復的符紋。
最后,她終于等到一次巨大的能量碰撞,才使得她的意識陷入黑暗。
待她再次醒來,符石已經消失,她落到了一個同樣生活著人類的陌生星球,重活在一個同樣叫林伊的女孩身上。異眼的能力依舊跟隨她,并且因為穿越了星際,見過宇宙深處無窮無盡的能量,她的眼力比以前更加強大。
也是來到這里后,她才知道她所看到的符紋,已經有了科學的解釋。那是源能的具象體現,科學家稱之為源紋,也稱之為規則紋。
據威星權威科學的解釋,源能不同于任何能源,源能是隨宇宙的誕生而誕生的最初能量。源能包含宇宙中所有的生命力,和所有能量元素,理論上源能擁有無限循環,永不枯竭的特性。
基于此,源技術成為了一門新學科。
現在的威星,智能機器人早已普及到人們的日常生活中,在星空之上,基于源技術,人類開發了兩個新星球,設計出超大型的生態循環系統,那里生活著二十億人口,新星之外,還有無比龐大的星空軍事基地。
但兩百多年前,因源技術的發展,整個人類社會,曾陷入過一場編輯和強化基因的變態狂歡中。
然而不過短短五十年,人類基因改造技術,使得階級落差變成了一道不可跨越的鴻溝,人生而不平等被明明白白地刻進了基因里。于是不可避免的,怨恨,絕望等負面情緒也因此滋生。接著,一部分編輯修改過基因的人,突然出現各種怪異的基因病,并且恐慌之下,選擇再次編輯強化基因。可這樣的做法,卻導致基因病變成了一顆無法根除的毒瘤,在人類這個物種中深深扎根下去。
于是社會危機爆發,心懷不軌者伺機挑起戰爭,戰火很快蔓延,所有人都被卷入其中。
戰爭持續了十二年,文明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
最后三顆星球的政權建立了聯盟,合力平息了戰爭,隨后頒布了一系列新律法,其中“人為編輯強化人類基因”從此被禁止,源技術在生物科學這一領域,設了非常嚴格的審核制度。
社會重新恢復秩序,戰爭的痕跡慢慢被時間刷洗殆盡,兩百年后的今天,科技已不知更新換代了多少次,并且在完整的法制體系下,世界出現從未有的繁榮穩定。
但是基因病并沒有因為戰爭的消失,而被治愈。
如今,能穿越空間的源點,幾乎像公交車站一樣普通了,兩個星球間的距離,甚至可以縮短到以小時為單位,但基因病這個醫學難題,卻依舊不見有明顯突破。
基因病,延順血脈,被遺傳了下來。
人類,終究是無可避免地,被分成了三六九等,即便法律上嚴令禁止這樣的劃分,卻也抹殺不了這個事實。并且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社會階層的劃分,已然趨于穩定。
后來,他們這些患有基因病的人,還被貼上了一個特定的標簽——基因失敗者。
老杜就是其中一個,基因失敗者。
一個人的生命信息,在林伊眼里,全寫在他的生命源能所顯現出來的源紋里,林伊第一次看到老杜時,他的生命源紋已幾乎全部斷裂。
所以老杜還不到五十就已老態畢現,最明顯的是那頭花白的頭發,和兩條深深的法令紋。這里的人均壽命是150歲,超過兩百歲的人不在少數,所以很多五六十歲的人,看起來和二十多歲差不多,這就是遺傳了超級基因后,最顯著的效果——壽命延長,青春也隨之延長。
而像他們這種人,也有一個特定的標簽——超級基因攜帶者。
如往常一般,老杜拿起那杯酒,咕咚咕咚幾下就干了,然后將酒杯往前一擱。林伊看得出老杜今天心情很不好,便什么都沒說,又給老杜調了一杯“星爵”。
連著喝了三杯后,老杜才擺擺手,問了一句:“你真要去考三江源學院?”
林伊點頭:“是。”
老杜抬起眼:“源學院不是那么容易考的,再說,就算考進去了也沒用,你的問題…”然而老杜說到這,卻停下了,似有些不忍打擊她。
基因失敗,是每個失敗者心里最深的痛,沒有人愿意被人點出來,更何況才十幾歲的小姑娘,她的人生還沒真正開始呢,就已經被寫上了失敗。
是的,林伊也是一位基因失敗者。
不過在林伊眼里,她的生命源紋雖一樣不完整,但卻不是像老杜那樣是斷裂的,而是將近百分之十的部分,是缺失的。她不明白這代表著什么,她只是直覺,如果不把這些缺失的部分上的話,她隨時都有可能猝死!
挨過了七萬年,才終于換得一次重生,她無論如何都要好好活下去。
所以林伊道:“總得試試。”
老杜不由打量了她一眼。
林伊比一般女孩高許多,并且瘦,四肢修長,臉蛋小,鼻梁挺直,留著短發,只是劉海有點長了,壓住她微微上揚的眼角,弱化了她淡漠的眼神,也因此,往往容易讓人誤以為她是個帥氣的少年。
“試試,試試…”老杜自言自語地嘟囔了幾下,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他像林伊這般大的時候,也曾滿懷希望地去試過。可最終他發現,再純粹的源能,也不過是將他的壽命延長一些,將痛苦減輕一些罷了,并且就為了這么一點點的改善,他每年都要付出巨額星幣。
聯盟政府用了兩百年,都無法根除這個問題,基因病,是人類為自己的狂妄和貪婪,付出的慘痛代價。
對他們這種失敗者來說,這操蛋的命運,從一開始就已經寫好了結局,無一例外。
他見過太多基因失敗者了,不管曾經有多大的志向,最后都沒能改寫命運。有的人干脆破罐子破摔,整天醉生夢死,然后走上犯罪道路。那些人還沒等身體變差,就死于各種意外,林伊的父母就是被那些意外牽連到的受害者。
林伊現在才十七歲,但老杜已經可以預見她的一生,她將和他一樣,生命短暫、滿心不甘,卻最終,對這一切都無能為力。
林伊去招呼別的客人,老杜上身斜靠在吧臺上,眼皮耷拉著,看起來很頹廢。林伊給別的客人調好雞尾酒后,往老杜這看了一眼,就走過來給他倒了杯冰水:“早點回去,別每天都醉倒在路邊,我下班后還得去撿你。”
老杜看著林伊年輕的臉龐,忽然問:“學費你準備好了嗎?”
林伊道:“星幣存夠了,還差一塊考試源石。”
源學院的門檻很高,所有報考的學生,除了要交高額的報名費外,還必須自己準備一塊考試用的源石。但只要考進去了,并順利拿到畢業證的話,就會有大把公司出高薪聘請他們。若是能力再強一些,考到源師的授章,那前途更是一片光明,未來的人生,享受到的都是明星待遇。
如果一個基因病患者能從源學院順利畢業的話,即便他不能改變自己失敗的基因,但至少他這一生,也可以過得好一些。
所以無論源學院的門檻有多高,入學率有多低,報考的人還是年年爆滿。并且每年招生之前,源學院外面的補習班就像雨后春筍一樣,蹭蹭蹭地冒出來,每個補習班還都打出“考不上全額退款”的廣告。
老杜拿起那杯冰水猛灌了一大口,腦子被凍得清醒了些,然后從兜里掏出一個東西扔給林伊:“下班后來找我。”
他說完就轉身走了。
林伊攤開手心一看,老杜給她扔過來的,是一塊源石,石芯隱隱透出幽冷又迷人的光,那些光在她眼里交織成不停變幻的玄奧圖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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