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晴山。
綠蘿禪院方丈,面對著質問。
玄寂垂目道:“天下若大亂,生靈若涂炭,禪那若犯戒,那便自救之,佑之,責之。”
夏廣問:“那天子病死,禪那可知?”
玄寂微微皺起了眉,但他顯然也是明白一些事情的,所以合十道:“一飲一啄,皆有定數,大勢如此,順天而行吧。”
“所以,做錯了事的,就不需要被責罰?死去了的人,卻依然還要輪回百世畜生。這又是你說的順天而行?”
夏廣心中忽然感受到了一種莫名的情緒。
從心中而來。
似乎將所有過去的記憶,以及溯及現在的情緒,全都融匯在了心底。
唯獨不去考慮未來會如何。
這種情緒可以用“沖動”兩字來概括,但卻不是單純的憤怒。
他想起了禪那棲息所在,那魔鬼口中所說的白鷺神州,高高在上,俯瞰三千佛國的人間生老病死聚散離合,說一句皆空,便可否決所有,說一句來生,便可忘卻今生一切愁,你只需叩首...
隱約之間,他仿是看到了那坐落虛空,散射著光芒的神地,于是便抬起了長戟,遙遙指著白眉老僧,一字一頓道:“今日,我就要毀了這石像,你來攔我?”
玄寂道了聲阿彌陀佛,似乎是停頓了片刻,而他周身的氣息卻開始迅速變化,變得復雜而玄奧,他忽道:“前些日子,風神山的那孩子路過我這里,對你推崇備至,也提到了四不言浩劫,邀請禪宗共商大事,但老衲拒絕了,你可知為何?”
“小心。”
第三夢的提醒恰時送到。
夏廣卻是不管,只是握著方天畫戟的右手又緊了緊,“為何?”
玄寂忽然抬起頭,不知何時他身上已經發生了奇怪的變化,佛光變得暗淡,但卻深邃,充斥著一種邪惡的意味。
他露出猙獰的笑:“因為這個國度,本就該被拋棄。你若要執意打碎佛像,褻瀆禪那,老衲說不得要超度你去阿鼻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超生兩字才剛吐出,
那白眉老僧就融入了一道凌厲的光里,出手一指,指尖,百花盛開,芳艷卓絕,但轉瞬到了眼前,卻是藏著數不清的尸骨,深埋在花田里,無人見,無人知。
那一層覆蓋在他身上的邪異佛光便是籠罩在這百花,以及這尸骨之上。
夏廣似是早料到了他出手,神色不變,右手旋轉,長戟如龍,猛然甩出,三成的內力完全灌輸到了這戟桿之上,戟若驚龍,翱翔在雙月之間。
手指點在了戟尖。
勢均力敵。
夏廣只覺一股極強的力量從對面襲擊來,融匯在戟中的內力,遇到那暗淡的佛光竟然觸之即融,若雪入滾水。
哧哧...
戟尖碎了。
但夏廣的手依然未曾有絲毫動彈,此時他的力量已經提高到了五成。
但方天畫戟依然在斷。
一寸又一寸,而那老僧卻是額上冒出了汗珠,面容卻毫無變化,只是一指若拈著死亡的彼岸花從遠處而來。
六成。
七成。
...
那老僧的神色終于發生了變化。
夏廣的神色也微微動了動。
兩人都震撼于對方的強大。
那老僧雖是玄寂之身,但其實早被禪那魔念所占據,所以這是一個有著凡俗之身的佛,只是受限于某些法則而無法全力發揮,但是在她自己看來,也是已經無敵了才是。
所以,這禪那魔念是大吃一驚。
夏廣也是有些奇異,居然有人能抵擋住自己的七成功力。
即便有禪那的支援,應當也是做不到才是。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現在面對的就是一個禪那,一個真正的降臨了的禪那魔念。
第三夢目光里,只見那恐怖的佛光幾乎成炸裂狀的從玄寂手指只見迸發而出,生死玄妙皆是藏在其中。
而她這位搭檔似乎就是靠著力氣,與之分庭抗禮。
想了想,第三夢還是覺得自家搭檔牛逼。
夏廣緩緩提高這力道,終于在神隱加持下將力道提升到了八成。
九層的純陽,純陰,甚至那一縷突破了八十九層極限的八荒獨尊神功而產生的罡風,也是順著他的斷戟洶涌而出。
附體于玄寂體內的風月禪那終于現出了一絲震驚之色。
“呔!”
他再踏前一步,整個人沉若這放晴山,而一道道視線可見的墨色佛光從他身上匯聚而出,全部聚集到了指尖一點。
夏廣再次提升力道。
九成功力。
風月禪那終于撐不住了,所占據的老僧臉龐也變得蒼白,她無法使用更多的力量,否則就會被時空中那一顆時刻睜開著的眼睛發現。
但在這交手之中,夏廣卻是忽然心中生出了些感悟。
這感悟并不是對從前殺伐招式的升級,而是從心底而生,從前過往所修習的種種招式,都在他腦海里融會貫通,隨著他的經歷,所思所想,以及所有的感情而迅速的變化著,糅雜著。
功法有五階。
普通,高級,宗師,絕世,以及世人所不知的傳說,以及偽神話。
越是高級的功法則越是難以修習,而修習成功之后威力自然也會越大。
然而內力再強大,若是沒有招式將之使用出來,頂多是下意識的調動,而產生防御作用。
招式也有著凡簡,精妙。
使用招式的人也有著相性。
相性度高的,則可以超常發揮出原本功法可能不具備的威力。
之前在京城之中,黃升上將軍雖然說招式也是和內功一般的分類法,但其實這是存在謬誤的。
起初招式固然是需要巧妙,甚至因而產生正大光明,與邪異之分。
但至了某一地步后,精妙并不算什么了。
夏廣越來越感覺到自己在學了那么功法后,十八般武藝中可謂自己都有臻至九層境界的招式,但熟練卻不是圓滿。
內力可以靠著毅力去修行,但是招式不行。
因為對于招式來說,在突破了技巧的界限后,最重要的一點,便是心境,是意境。
若要更上層樓,不止是熟練那招式,而是去觀察自己的心魔,并與之對抗,在對抗之中令心境越發沉穩,也令自己的境界越發的高明。
這些東西,都不是可以通過著書立作的功法所學到的,也許可以通過原本上的字跡,去體會書寫者當時的心境,但最終卻還是需要自己來。
那么,我所有的內心是什么呢?
在這大戰之中。
夏廣卻是在沉吟著,他驀的心中有所感悟,看向那已經斷裂的越來越多的長戟。
桿已寸裂。
而兩彎月牙之中,也是落下了一塊兒。
只剩下僅殘的一彎,在兩人力道之下,隨著被吞噬的桿飛快的向著中間而去。
那是月牙。
也像是一把刀。
想到刀,夏廣忽然產生了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那熟悉感又很快的糅雜到了手中的斷戟上。
他忽的笑了。
因為他忽然有一絲悟了。
這并非臨陣突破,因為他本就占據上風,只是這一場似乎是勢均力敵的對戰,讓他的某些積累達成了質變。
此時,風月禪那占據的老僧也是心有所感,而抬起了頭。
不知何時,他對面站著的那披散黑發少年,氣質似乎變化了。
似乎是浮現了隱約、坐落天外的風景,而那黑甲少年,似乎已經卸下戰甲,扛著魚竿,悠閑的走在著茫茫的起伏的綠原之上,不慌不忙,身后又似乎有著簡單搭建的小屋,屋前有著個少女,在招手,似是要他早些回家。
如此悠閑,簡直和此時的兇煞,驚險之情景格格不入。
風月禪那一愣。
這...是道心?
這少年本心向逍遙,卻身在此處與真佛廝殺,為何?為何?
沒有答案。
因為下一刻,萬般悠閑皆是瞬間幻滅,幻滅的仿佛之前看到一切都是虛假。
無論虛假,還是真實。
風月禪那只看到了這大周神武王一雙冰冷、決然的眸子。
然后。
天地碎了。
只剩下一道若銀河倒流的光。
這光芒,便是百里之內,皆能看到。
那是已經斷卻的方天畫戟,也是這少年的氣概,氣魄,與狂暴內力糅雜在了一起,而使得力量發揮出了遠超過往的程度。
風月禪那忽然感覺到了這一戟中的大毅力,大宏愿。
于是,他便是怒斥道:“區區凡人,也想屠滅神佛之地?不知天高地厚!”
便是說話之間,一道道若有生命的金光驟然爆發,沖入了他指尖,佛光卷起,凈化人世。
但卻凈化不了此刻這持戟的少年,這大周神武王。
“惡魔,爾敢!”
風月禪那怒斥著。
但夏廣手中那明明斷了的長戟,也是再次恢復了光華,光華四逸,原本已是占據上風的力道,變的摧枯拉朽,將那濃郁而黑暗的佛光輕易撕裂。
力道不減,繼續奔行,直將遠處那風月禪那的玉佛像從中一斬為二。
天地轟鳴。
而他使用出這一式的玄奧心境,卻使得他仿佛籠罩了曾莫名的光華,威嚴無比,不容褻瀆,甚至比起那佛像,更如神明。
玄寂眼中閃過一絲驚懼,隨后則是嫉恨之色,那原本只不過是些微的猙獰,此時卻是更加熊熊的燃燒起來。
“好好好!”
老僧連道三個好字,然后周身佛光若潮水一般褪去。
玄寂眼中恢復清明,抬頭疲憊的看了夏廣一樣,神色復雜,虛弱道:“施主剛剛這一式可有名字?”
夏廣緩緩轉身。
而淡然的聲音卻是隨風飄去。
“三山半落青天外,一戟中分白鷺洲。”
白鷺洲乃是傳聞之中的神佛居住之所,而這區區凡人,竟要中分此地?!
何等狂妄。
又是何等霸道?
玄寂搖搖頭,似乎要說什么,但終究未能說出口,只是嘆了聲“阿彌陀佛,施主好自為之”,便是雙手合十,竟坐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