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范寧趕到了朱雀門斜對面的芙蓉巷,芙蓉巷實際上是條不小的巷子,緊靠街東瓦子,這一帶店鋪林立,商業發達,生活十分便利,走進巷口不久,范寧便遠遠看見了朱家的府宅。
這座府宅占地約五畝,至少有七八十年歷史,十幾年前被朱家買下,朱家進行一次大修后便一直沒有住人,房舍沒有問題,就是很長時間沒有住人,積了不少灰塵。
范寧走進房宅,只見數十名下人仆婦正在打掃清理房宅,朱家還是比較用心,為了不讓親家心中添堵,下了些本錢對房宅清掃布置,連屋檐上的積灰都清掃得干干凈凈,兩名匠人正在給大梁重新刷桐油。
地面上的野草也不見了,重新用上好的石板鋪設道路,屋頂上的碎瓦也在重新更換。
這座府宅和范寧的宅子恰恰相反,屋舍十分密集,光前院就有二十幾間屋子,連花園也沒有,除了天井種了兩株臘梅,中庭種了一種百年老杏外,其他樹木都沒有了。
后宅占地三畝,由四座院子組成,每座院子都是獨立的,一條中軸路穿過整個府宅,從前門到后門。
范寧在后面一座大院里找到了正在整理行李的母親,妹妹坐在院子里看書,范寧走進院子問道:“娘,三叔他們呢?”
張三娘原本在收拾東西,聽見兒子的聲音,她連忙抹一下眼淚,展顏笑道:“他們住在最北面院子,這里很好,朱家考慮得也很周全,各種物品都是最新最好的,吃住都很舒適,你就別擔心了。”
范寧忽然發現母親的雙眼通紅,顯然剛剛哭過,他心中一怔,他迅速瞥了一眼妹妹,見妹妹低頭看書,顯得很緊張。
范寧心中愈加疑惑,掃了一圈,卻不見父親,便笑問道:“爹爹出去了?”
“劉院主和你四叔、舅舅、本堂族長都一起來了,你爹爹和二叔趕去碼頭接他們。”
劉院主是媒人,范寧成婚儀式,媒人必須要在場,劉院主也趕來京城參加范寧的婚禮。
“那我去看看三叔他們。”
范寧滿肚疑惑地看了一眼母親,又轉身走到北面院子,見三叔一家也在院子里收拾東西,最小的女兒阿吉蹲在院子門看螞蟻搬家,范寧抱起阿吉笑道:“你還沒叫我哥哥呢?”
阿吉笑嘻嘻道:“叫阿哥可要給吃的!”
范寧捏捏她小鼻子,“小饞貓想吃什么,阿哥給你買!”
阿吉小舌頭舔舔嘴唇,“阿吉都想要!”
“阿吉,不準貪心,只準要一樣!”
旁邊一個少年走過來,肅然批評妹妹,這少年便是范鐵牛的長子,叫做陸敏,當年范鐵牛倒插門做了陸家的上門女婿,所以兒子就姓陸,雖然陸員外早就死了,現在是范鐵牛當家,范家還是比較守信,沒有讓他改姓。
陸敏今年已經十六歲,去年考進縣學,他對范寧異常崇拜,昨天范寧讓陸有為帶他去太學逛了一圈,太學濃厚的學術氛圍讓他十分喜歡,他心中暗暗發誓,明年一定要考上府學,三年后再考太學。
阿吉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自己的哥哥,她見哥哥臉陰沉下來,連忙掙扎著下地,一溜煙地跑去找阿多了。
范寧拍拍陸敏的肩膀,“有時間去書鋪看看,京城很多好書平江府都買不到,有這個機會,可別錯過了。”
“謝謝三哥提醒,附近就有家不小的書鋪,我等會兒就去。”
這時,范鐵牛走過來笑道:“阿寧,你怎么還有時間過來,你該去試衣了。”
“試衣來得及,我來看看你們住得是否習慣,其實我倒建議你們搬到朱府去做,那邊條件更好。”
范鐵牛嚇得連連擺手,“我們都喜歡這里,更親切、隨意,說實話,住在別人家里,我....我真很不習慣。”
范鐵牛畢竟是從鄉下過來,住在范寧的翠云樓上,他很不習慣,翠云峰那么名貴,他生怕女兒調皮去爬山,還有翠云樓中那些金絲楠木家具,他更是小心翼翼,他女兒不懂事,第一天用小刀在桌上刻了只小貓,被他狠狠打了一頓。
尤其婚禮時都是達官貴人過來,讓他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這兩天他都睡不好,吃不好,心事重重,今天搬到這座尋常人家的府宅,頓時讓他如釋重負,周圍小店鋪那么多,價格也很接地氣,更讓他倍感親切,這才是他喜歡的地方,符合他的身份。
“算了,我也不折騰三叔了,只要你們住得舒服就行。”
旁邊三嬸笑道:“阿寧,你去忙吧!別管我們了,這里住得好呢,晚上我們還要去逛夜市。”
“對了,街心夜市離這里非常近,走幾步就到了,非常熱鬧,是要去逛逛。”
范寧感覺他們是真的喜歡這里,又笑道:“這座宅子以后是我的,喜歡這里就多住幾個月。”
范寧又取出一張百貫的會子遞給三叔,“三叔,這錢給阿巧和阿吉買點東西。”
會子就是朝廷發行的紙幣,目前只有巴蜀、京城和江南流通,別的地方都沒有。
范鐵牛堅決不要,“阿寧,你小瞧三叔了,三叔現在可是有千畝地的身家,錢鋪里存了幾千兩銀子,這次我們帶了五百貫錢進京,足夠開銷了。”
“我知道三叔有錢,但這是我的心意,阿吉我是第一次見到,阿巧的名字還是我起的,如果三叔不要,那我就給她們首飾!”
“好吧!首飾就算了,這錢我收下。”
阿巧跑過來笑道:“上次二哥給了我一支珊瑚,三哥是不是也要表示表示?”
阿巧十三歲了,聰明活潑,長得也很秀美,和明仁關系最好,眼看有機會敲敲三哥的竹杠,她可不會放過。
范寧笑道:“既然你這么急著要嫁妝,那回頭三哥給你顆珠子。”
“三哥好壞!人家哪里是要嫁妝。”
阿巧一跺腳,羞得滿臉通紅地跑了,范寧微微一笑,對她背影道:“放心吧!那兩個吝嗇鬼都給你珊瑚了,三哥不會比他們差。”
范寧走出院子,卻見阿多和小妹阿吉在中庭院子里,他便快步走了過去,他從懷中摸出一顆花生米大小的金粒子,笑著遞給阿吉,“這個送給你,拿去給爹爹換錢賣糖吃。”
聽說可以和爹爹換錢買糖,阿吉立刻接過來,高興地跑了回去。
見阿吉跑遠了,范寧這才問妹妹,“娘怎么哭了?”
“娘不準我說!”
“難道我是外人,你還不肯告訴我!”范寧有點生氣了。
阿多這才小聲道:“爹爹中午和娘大吵一場,好像是為三叔住宿的事情。”
范寧很驚訝,在他記憶中,父母從未吵過架,甚至沒有臉紅過,而且父親脾氣很好,和母親恩愛有加,怎么會大吵一場?
“就為這點小事?”范寧覺得這里面還是有點蹊蹺。
阿多垂淚道:“我也知道,最近幾個月爹娘常常吵架,前些天三叔走后,爹爹幾天都沒有回家。”
范寧想了想道:“你去把三叔找來,小心一點,別讓娘發現了。”
阿多答應一聲,轉身向內院跑去。
范寧緩緩向門口走去,剛到門口,范鐵牛便快步走出來。
“阿寧,你找我?”
范寧目光凌厲地注視著范鐵牛,“三叔,你告訴我實話,我父母這幾個月為什么吵架?”
范鐵牛一下子呆住了,好一會兒才道:“我可以告訴你,但你別告訴你爹爹,是我說的。”
“你說吧!”
范鐵牛半晌嘆口氣道:“你家里有戶佃農,好像是潁州那邊過來的,老兩口帶個女兒,女兒叫彩香,二十歲出頭,出嫁兩年后成了寡婦,也沒有孩子,他們一家三口流落到江南,租了你爹爹五十畝地,你爹爹可憐他們,便減了他們一半租子,一來二去,那個彩香就喜歡上你爹爹,你爹爹也喜歡她,便想納她為妾,但你母親不答應,兩人就為這事大吵一場,你爹爹一怒之下搬出去住,后來被你祖母大罵一通,才回家認錯。”
“這事沒結束?”
“哪里能結束呢?又不是風塵女子,說不要就可以不要!”
范寧有點明白了,“那女子現在在三叔那邊吧!”
范鐵牛尷尬地撓撓頭,“我也沒辦法,你爹爹把他們一家三口送到我那里,我免他們佃租也就罷了,但那個女子已經有身孕了。”
范寧一驚,“什么時候懷孕的?”
“估計年初吧!現在肚子挺大了,所以你爹爹急啊!”
范寧這才明白父母吵架的原因,母親對三叔的不滿,應該也有這個因素在其中。
俗話說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這句話一點不假,每家每戶都有煩心事,范寧事業上成功突破后,帶動家里也從原來的社會底層一躍跳到中上層。
這個過程中不免會出現各種跟不上的節奏,也會產生種種矛盾,只是范寧怎么也想不到,首先是父母的婚姻出現了問題。
那女子居然已經懷孕五個月,眼看衣服就要遮擋不住了,范寧心里很清楚,這件事若不盡快解決,以父親的倔牛脾氣,父母的婚姻恐怕就要到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