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枝重新回到秦時,一切已經天翻地覆。
戰亂四起。
咸陽被南靈軍攻破,大片未修完的陵寢、宮殿遭到焚燒。據說大火連綿,七日不滅,咸陽整個天空都是黑的,再沒有亮起過。
南靈軍領袖自封南靈帝,但因其血統不正,不得人心,又被迫退下來。后來,南靈軍封了個六國貴族后裔為帝,由“南靈帝”幕后操控戰局。
后起的北咎軍設下計謀,請南靈帝一宴。
宴上兩軍交好,北咎愿奉南靈為尊。然后第二天一轉眼,北咎軍就趁其不備,攻破了咸陽。
這之后,咸陽成為“爭都”,千古遺城被戰亂毀于一旦。
南北交戰自此開始,延續整整萬年。
都說這是“群雄逐鹿”的時代,其實消失的“鹿”,根本就無人知曉。
小枝找回蜀山。
閻獄道有長老記得她,于是同她見了一面。
“我找江溈仙尊,有些話想同他說…”
“仙尊已經坐化。”
小枝心里“咣當”響了一下,自己也說不出自己是個什么心情。
江溈是她第一個看得順眼的侍劍人。
但是她居然忘了——
秦末戰亂開始后,不周歸隱,神劍藏盡。神山沒有侍劍人庇佑,選擇隱世不出,彼此聯絡也越來越少,最后傳承也漸趨失落。
傳承失落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侍劍人斷代。
新的沒出現,舊的死太早。
江溈是死太早的那個。
“為什么…會是江溈?”小枝怔然問道,“不周先歸隱,不是應該北鎮侍劍人先死嗎?”
長老瞥了她一眼,也不以為忤。
“你這什么因果邏輯?”他嗤笑的口氣讓小枝覺得他是陸長光的祖先,“修為差不多,年齡大的死的早。江溈仙尊在五鎮侍劍人當中年紀最大,當然死得最早。”
小枝心里又是“咣當”一下。
“他不是二十多歲嗎…”
“二十多萬歲還差不多。”
小枝也不知道該震驚還是該悲傷,心里亂糟糟的,只能說:“哦,那算喜喪。”
過了會兒,她反應過來不對。
“真仙不會老死吧?”
長老臉色忽然一暗。
“他死時不是真仙。”
江溈是卸冕離任后坐化的。
昆侖那位也卸冕離任了。
不周更是沒來得及卸冕離任,就直接被神劍踹了。
方諸、蓬萊好像離陸上紛爭遠,神劍們受影響小些,給的時間更寬裕,兩位侍劍人都在,但也在準備卸冕儀式了。
“他不是…自愿卸冕離任的?”
小枝知道,江溈的境界接近“共情”。這種侍劍人,一定對蜀山神劍有極深的感情,不可能說卸冕就離任。
“不周牽的頭啊。”長老不住嘆息。
戰亂一起,不周歸隱,北鎮侍劍人被迫直接離任,根本就沒來得及想“繼承人”這么一回事,于是不周斷代了。
緊接著,江溈仙尊和西鎮昆侖那位,都感覺到神劍厭棄,于是主動引咎,卸冕離任。
他們退得快,又要處理一系列戰爭余患、幫不周交接內務,也沒來得及糾結“繼承人”的事情。
昆侖是交給拂月公子繼承,所有人都得等著他閉關登仙。而誰也不知道,這要等到何年何月去。中間若再有能人異士,都打不過“前代侍劍人欽定”的名頭,只能干瞪眼。
蜀山就很奇怪了。
江溈做事向來有條理,有準備,不僅繼承人準備了好些個,連他們角逐最終勝者的選拔制度,都完善得很好。
但是,在離任前,他忽然把這個制度給廢了。
這下幾個繼承人全懵了,接下來怎么做?打一架,活到最后的繼承蜀山嗎?
失去有序的引導,他們的爭斗相當慘烈,最后沒活下來幾個。活下來的狀況也不佳,所以均未能繼承侍劍人之位。
“我搞不懂江溈仙尊在想什么。”長老嘆氣,“突然老糊涂了?”
小枝心里“咣當”、“咣當”、“咣當”一連響了好多下,有無數種復雜的心緒噴涌出來,差點把她淹沒掉。
搞了半天,謝迢還是她扶上位的!
江溈從她這里得知,謝迢繼承蜀山,于是放棄原本的計劃,將侍劍人之位空了出來。
因為現在的謝迢,是沒法參加侍劍人角逐的。他還太不起眼了,完完全全就是一副未經歷練的樣子。即便是像拂月一樣,欽定上位,也難以服眾,更不會有人等他閉關登仙。
“怎么這樣…”小枝痛哭道,“江溈仙尊墳頭在哪兒?我去給他刨…刨刨野草。”
長老認真答道:“江溈仙尊沒有墳頭。他一生愛劍,死后將尸骨鑄成了一柄仙劍,不知道傳給哪位弟子了。”
“劍長什么樣子?”
“劍身纖長,通體流光;煌煌極陽,天河欲曉。”
“啊…”
天河欲曉,
現在,
在她手里。
江溈算天算地,肯定算不到這個。這個叫什么…跑得了墳頭跑不了灰?
長老絮絮叨叨,說著說著就哭了:“江溈仙尊以身鑄劍,魂歸蜀山,也算是完成了畢生所愿吧。他在蜀山多年,雖然未曾有過大貢獻,但也沒出過任何差錯…哎,還是有一點差錯的,就是選繼承人。”
小枝才跟他說半個時辰,心緒起伏就變得極大,險些連自己的目的都忘了。
“請問,近日有‘鹿’的消息嗎?”
長老微怔:“什么鹿?”
小枝見他不懂,也沒有辦法。
她也不知道“鹿”具體是個什么,可能在七哀谷傀儡這兒,它是只梅花鹿,在別人這兒,又是其他意象了。
總之,它是天命王權,大勢所趨。
“就是…王氣?”小枝揣摩著道,“接下來誰有望成為帝王?”
“帝星隕落后,王氣盡失,再無人有帝王之相。”
小枝從他這兒得不到答案。
再問他陰陽家的事情,他也說不清楚。
因為不周劍歸隱太快,昆侖、蜀山的厭棄也來得太快,本來準備控制起陰陽家幾個亞圣,逐一進行排查,到最后居然沒能完成。
現在天下大亂,總不能把幾個亞圣全關在蜀山。所以最后還是放他們走了,就在不久之前。
小枝只能選擇去找宋機。
宋機在帝星隕落后便失去蹤跡,重新隱居起來,誰也找不到他。
這個“誰”可不包括小枝。
她記得有一次,宋機回避卻邪使,帶她去了個小洞府——是他上神山之前的修煉之所。
他比較念舊情,應該是隱居在那里。
小枝知道了地方,仍然找得很艱難。本來一個遁術就能到的深山老林里,來回跑好多遍都沒找著出路。也得虧她記憶力超群,終于踏破深林,挖出宋機。
“哎…怎么連這都能被你發現。”宋機是有意避著她的,“這次又怎么了?”
“你找到鹿了嗎?”小枝像對暗號似的問道。
可宋機不像閻獄道長老那么茫然,他神色一變,反手捂住小枝的嘴,把她拖進洞府里,低聲道:“你怎么知道這個的!?”
小枝掙開他說:“謝迢托夢告訴我的。”
宋機又怒又嘆,最后只得道:“你呀!”
小枝認真告訴他:“前輩,真的是托夢…”
“別說了。”宋機將她往里帶,密室門打開,里面是幾個影壁,上面的人小枝一個也不認識,“這些都是陰陽家亞圣,我最近就負責盯牢他們。如無意外,靈鹿在他們其中一人手中。”
沒想到他也查到陰陽家了。
小枝試探道:“魔主化身在道家,我還以為是從道家下手呢。”
宋機搖頭:“道家僅莊周一人為魔主化身,魔主還從未用這具化身,做過什么壞事,倒是鉆研學問頗多。所以一般不會把道家同他綁在一塊。”
他繼續說。
“陰陽家不同,其流派眾多,其中不乏邪法妖人,更有人丹之類的殘忍手段。即便是正常的手段,就如式神,也有人游走邊緣,試圖支配妖魔,反被妖魔支配。”
小枝漸漸聽了進去,發現他說的確實極為在理。
陰陽家有“式神”這么一門秘術,比其他爭鳴的諸圣都更適合作為妖魔接觸人世的媒介。許多危險的妖魔,甚至可以借助式神身份,隱藏在人類當中。然后漸漸地,利用自身的力量,將陰陽家術士控制住。
“…所以說,這幾個人問題很大。”宋機解釋之后,總結道,“你知道最大的問題是什么嗎?”
小枝點頭。
宋機詫異地頷首:“說。”
“蜀山正準備將這幾個人控制起來的時候,不周劍突然歸隱,有如神助般地讓他們逃了過去。”
所以不周歸隱,靈鹿消失,是一個完整的事件。
“去看看這幾位亞圣吧。”宋機點頭道。
小枝指了指自己鼻子:“我去看嗎?”
“你有破圣之力。”宋機說,“對上他們,應該沒問題吧。”
小枝不太敢。
她這個化身,是她最喜歡的鐵皮人化身。如果折在陰陽家手里,回頭她要把他們所有墳都刨了。
“我試試。”小枝點頭應道。
于是之后幾日,她開始照著宋機給的名單,查找幾位陰陽家亞圣的行蹤。
第一人曾為始皇出海,小枝覺得他嫌疑最大。但是跟過一段時間后發現,他收拾的行囊里,有不少東西是始皇給仙山的。
這人只是盜走了珍貴的寶物而已。
而偷走靈鹿的人,他想要的,比這多得多。他不會去盜始皇的寶貝。
小枝用同樣的辦法,把另一個的人排除掉了,找到第三個人。
這人是個隱士,擅長與動物溝通。其中有些很奇怪的動物,宋機懷疑和妖魔有關。小枝前去一看,發現此人只是個普通的畜牧愛好者,培養出來特別的動物品種。
第三個排除后,第四個、第五個也排除了。
小枝翻了一眼名單,發現后面竟然還有四五個。
在近年的記載中,陰陽家可沒有這么多亞圣。很多傳承,都會在戰亂中遺落。陰陽家并入儒道兩家后,其中一些冷門支派的圣人,都沒能留下名號。
所以在如今這個年代,諸圣力量是遠遠大于后世的。
小枝唏噓了一陣,繼續去找下一位圣人。
在這位圣人身上,終于出現突破口了。
“他有一個式神…很特別。”
小枝把自己了解到的情況告訴宋機。
“好像是最近得手的,以前從未見他用過。這式神長得像無悌,就是黑麒麟,我懷疑是昆侖山腹中的妖物。”
宋機很謹慎,他讓小枝先不要妄動,跟一段時間,看看能不能用留影石,記下式神全貌再說。
留影石是個好東西,不用真氣也能催動。
小枝按照計劃,跟上了這位后世無名的陰陽家圣人。
他名叫于緹,年過古稀,身長八尺,黃發黑膚,在這個年代算是貌丑,但是見多了異族的小枝覺得也還正常。
他平時都作游方道士打扮,背上扛一桿幡,幡布緊緊卷著,未曾展開過。卷合的地方還貼了不少符紙,看起來神神秘秘的。
如果沒猜錯,那個黑麒麟式神就藏在幡中。
小枝悄然跟上去,隨便花錢買了幾個流匪,讓他們出劫這個術士。
流匪有些迷信,雖然收錢的時候毫不手軟,說老道這點骨頭不夠他們啃。但是真正走上去堵人的時候,心里還是很虛的。
流匪們在僻靜處,截住老道于緹。
“要錢要命?”他們兇惡地質問道。
老道只是從鼻孔里噴出一聲冷哼,然后徑直從他們中間走過去。
“牛鼻子老道竟不把我們當一回事!”
流匪們有些驚怒,拔刀就朝他砍去。只見光芒乍泄,一道紅光閃過。于緹老道幡上的符紙剝落,整個幡打開,竟然是一面陰陽八卦陣旗。
這陣旗小枝見過,就是徐福船上那種。
“收網了收網了!”小枝終于確定目標,拍拍手就讓流匪們撤走。
但是他們的腿剛一動,就像被荊棘纏繞上了一般,全部都靜止不動了。
小枝屏息凝神。
于緹黃發一甩,直接從靜止的人群中穿了過去。剛才的所有動作都好像被倒著重復了一遍,陰陽幡陣旗猛然合攏,飛散的黃紙全部歸元,于緹出現在所有流匪背后,在他們全神貫注地凝視前方時,飄然離開了此地。
“是…時間?”小枝皺著眉,摸了摸手臂。
剛才于緹使用陰陽術時,她全身有種被水流沖刷的感覺。水靜則時靜,水動則時涌,陣法一開,溯時而上,逆轉乾坤,可謂是難有敵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