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液中的甜腥味更加濃烈。
聶無戈攔在小枝面前,聶蕪歌拔出琴中劍,凜冽光芒一閃而逝,面前的干尸嬰兒瞬間被劈成兩半。
一股粘稠濃烈的腐臭味撲面而來。
小枝察覺到危險,背后白石枝條瞬間探出。她當機立斷,扯住兩位隱圣,就往后撤。三人身子剛剛抵上船板,面前的干尸中就飛出細細密密的蟲子。
不,不是蟲子。
它背后浮著陰陽八卦陣,似乎是被煉制過的蠱物。
“這是什么玩意兒?”聶蕪歌滿臉惡心。
聶無戈肅然坐下,手按琴弦,音浪蕩開,將周圍的蟲子逼出去。
可是尸體內不知有多少蟲,竟然越飛越多,越飛越密,它們鋪在音浪外,形成一層層蟲殼。嗡嗡的聲音不絕于耳,四面環繞,小枝只覺得腦漿子都要被它震出來了。
“不行,攔不了多久。”聶無戈緊張道。
聶蕪歌握緊琴中劍,想出去將蟲子殺盡。
小枝連忙攔她:“這是不老蠱蟲。”
她從七哀谷盜了不老藥丹方出來,但是看不太懂,于是交給蘇兼研究。上次去蘇兼那兒恢復傀儡身,他就在培育這種蠱蟲。
聽蘇兼所說,似乎要將大量蠱蟲種在童男童女的身體里,讓它們自相殘殺。最后只剩一只,那一只就是不老蠱。
剩下的這一只不老蠱,會與童男童女的身體完全融合。他們就是蠱蟲,蠱蟲就是他們。
眼前這個尸兒身體里,有成千上萬只蠱蟲,顯然是沒有完全練好的不老藥。
小枝終于恍然大悟。
“我知道了!”
聶無戈叫道:“你知道什么了!快想辦法把蟲驅走!”
他的指尖隱隱滲出血,似乎非常吃力。
這些蠱蟲,每一只都不強,可是合在一起,力量成千上百倍的增加。一只是筑基期,疊個上萬只,怎么也有化神期了。
“徐福就是在這船上煉不老藥的!”小枝叫道。
難怪他多年未歸。
當初他去日月島,取得了不老藥。可是這還不夠,他還要丹方,還要學會如何煉制不老藥。
于是他將三千童男童女送到陸地,又開船出海。在僻靜的、遠離人煙的地方,開始了秘密煉藥。
聶無戈實在頂不住蟲子嗡聲,大叫道:“我不管他在哪兒煉不老藥!就算在茅坑里煉都行,你趕緊把蟲給我驅走!!”
小枝緩緩拔劍,喇叭花劍光湛藍,清亮如水,一道寒芒掠過音浪,然后爆發成蒙蒙霧靄。
“離式,天牖!”
劍光全部都化作針刺一般大小,牛毛一般纖細,肉眼幾乎不可見。但是劍光的刺骨之感卻如針芒在背,時時刻刻都清晰無比。
蟲子有成千上萬只,這樣的劍光也有成千上萬道。
光色一閃間,船上倏忽靜了下來。
嗡聲消失了。
小枝屏息輕喝:“合式,天牖。”
所有劍光一起爆發,朝著喇叭花深寒的劍尖飛回。
每一道劍光,都穿過一只蟲子。
“嗡嗡”聲驟然消失,“噼里啪啦”聲響起。地上跌落了成千上萬只冰凍的蟲子尸體,鋪成一層,如同皚皚白雪一般。
聶蕪歌嘆了口氣。
聶無戈回過頭看小枝,驚訝之色根本掩不住:“你劍術又有精進。”
“元嬰后期了吧…”聶蕪歌微微抬眼道,“可能一只腳已經在化神期門檻上了。”
聶無戈笑著搖頭:“怎么可能這么快?”
聶蕪歌也漫不經心地說:“是啊,怎么可能這么快…”
小枝收劍歸匣,平靜不語。
她也忘了自己用日晷修行過多少時日。總之是很長很長,如果沒有遇到瓶頸,她甚至可以抵達更高的境界。
今日的不老藥沉船,或許就是機會。
隱圣二人上前檢查冰凍蠱蟲的尸體。
出人意料的是,這種蟲子在冰塊內一觸即碎,碎裂之后身體里沒有臟器,沒有血液,就像是用一整塊木頭雕成的。
“沒煉成功就是這樣。”小枝也蹲下來看看,“如果成功了,蟲子會越來越少,越來越栩栩如生,最后與人變為一體。”
隱圣按照小枝吩咐的,將所有蟲子的尸體都收起來,準備以后交給蘇兼,用于研究不老藥。
小枝好不容易從這么多具碎裂尸體中,找到了一個完整的甲殼。這個甲殼背后有陰陽八卦陣圖,但是沒有圣意。
徐福是陰陽家大能,但還稱不上“圣”,沒有也正常。
“那個孩子的尸體…要不要入殮?”聶蕪歌問道。
此地兇險,外面還有神山虎視眈眈,隨時有可能進來。按理說,是沒有時間做這種事情的。
但小枝微微默然,點了點頭。
他們三人也沒有用道術,而是徒手在地上細找,把那個寄生了蠱蟲的孩子,漸漸拼湊完整。
大腦袋,小身子,骨骼之中千瘡百孔。原本應該是骨髓的地方,已經被蟲蛀空了。
此法極為邪性,若是修道者使用,指不定將來會有什么心魔大劫。
小枝沉吟道:“看來…七哀谷在這個丹方的基礎上,還進行了完善。”
七哀谷的秘制傀儡,雖然不是生人,卻也能產生血肉之軀,承受蠱蟲。這樣一來,丹方就不是那么邪性了。
“葬回木匣子里?”聶蕪歌問道。
小枝點點頭:“先這樣,等會兒帶出去。”
隱圣兩人打開木匣里一看,頓時大驚。
“這是…”
木匣子的結構十分特殊,上下分兩層,中間用木板隔開,木板上開了一個洞。
小枝比劃了一下,這個洞正好可以讓脖子通過。
當初應該是把嬰兒卡在這個洞里,然后任其生長。因為上下大小都差不多,所以頭能不斷長大,但是身子都窩在里面,根本長不開,最后才變成畸形的樣子。
幾人心下動容,將中間的木板拆開,把幼小的尸骨放進去。
周圍靜悄悄的。
忽然,聶無戈道:“你們說旁邊這些木箱子里面,會不會都是…”
小枝心中一寒。
這里面的,也許都是嬰兒尸骨。
“拆開吧。”她下令道。
聶蕪歌神情微微暗淡,聶無戈很不情愿地打開了一個又一個箱子。
這里面全是沒有煉制好的嬰兒。像剛才一樣會襲擊人很少,大部分都是直接被蛀空了,身體里的蟲子也死了,就這樣靜靜躺在木箱里,成千上萬年。
還有幾個箱子,是空的。
“一、二、三、四…”
聶蕪歌打斷弟弟:“十八個。”
一共有十八個空箱子。
小枝心中寒意更甚。
“去…去上面看看吧,這兒有些嚇人。”聶無戈說話都結巴了。
聶蕪嗤歌笑一聲,拍了拍他的背。
“走,去上面看看。”小枝說,“指不定能碰上那消失的十八個呢。”
聶無戈表情僵硬。
聶蕪歌噗嗤一聲笑了,拍拍弟弟,讓他趕緊走。
小枝抱劍開路,走在最前頭。
她突然從前頭遞出一只蟲,把聶無戈嚇得一跳。
“做什么!我還以為又有尸兒出現了!”
“你手指不是被尸氣傷了嗎?”
小枝遞的是只蠹蟲,黑黝黝的,待在指尖,半天都不動。但是聶無戈手上的傷口,卻漸漸不痛了。
聶蕪歌搖頭嘆氣。
城主近日越來越善解人意,溫柔體貼。可能是養了龍兒子,母性更加強烈。
然后她看了一眼耳垂發紅的弟弟。
嘖嘖,丟人現眼啊!
這幅樣子,還管什么影島,不如跟著李冕去教圣賢書。
幾人各有所思,順著階梯上去。
這船太大,但結構簡單,總共三層。他們剛才所在的,是最底層。還有一層與甲板平齊。最上面一層則是船員們的住所,建得富麗堂皇,奢侈無比。
“到甲板了。”
小枝踏上甲板,雖然處于水下,卻莫名有種塵氣飛揚的感覺。
四周靜靜流動著渾濁的海水,因外界禁制封鎖,波動不大。砸板上東西早就被沖走了,有些被固定好的還留著,比如說…
“陰陽幡…”聶蕪歌又一次擋在小枝面前,拔出琴中劍,“方才,神山就是在忌憚這個吧。”
聶無戈點點頭,沒有上前。
小枝往陰陽幡上甩出一道劍氣。
也不知是巧合還是怎么的,陰陽幡忽然一抖,躲開了這道劍氣。四周寒意頓生,幡上八卦陣圖好像在抖動,連帶著,整艘船都在抖動。
聶蕪歌苦口婆心地說:“城主,答應我,不要再手欠了。”
“好。”小枝哂笑,反手拔出喇叭花,一劍“行璽”削斷了陰陽幡。
聶蕪歌:“…”
聶無戈:“…”
兩人一左一右,壓住小枝,拖進了后面的船艙里。
上方,神山的海上燈塔照下來無數道光。黑影一束接著一束,落在甲板上。
卻邪使緊鑼密布,按照早就準備好的陣法,紛紛結印,形成八卦陣形。最后好不容易才將整艘船都壓制住。
他們似乎討論了一會兒,又向上面的長老匯報情況。最后留下幾個人駐守,其他人全部回海面上。
船艙內,小枝輕聲道:“學會沒?”
聶無戈撓頭:“什么?”
聶蕪歌嘆氣:“學卻邪使怎么壓制陰陽幡。”
海面上。
楚臣本來已經快要把卻邪使給對付過去了,這時候海下一震波動,水面波濤翻滾,天邊甚至隱隱有黑云壓下來。
剛準備走的卻邪使收到消息。
沉船上又有異動,要把附近經過、滯留的船只,全部重查一遍。
卻邪使拱手道:“對不住楚公子了,不過這也是為了商隊安全。”
李如意有些沉不住氣,就跟卻邪使說:“您這可就過分了,一遍一遍地查,我們航程都給耽誤了。”
卻邪使眸光微凝:“你們走的這條航線挺特殊的,目的地是哪兒?檢查后說不定可以送你們一程。”
送他們一程?
是送他們去東海水獄一程吧。
楚臣連忙賠笑:“不用了,你們都忙,怎能為我們這些小行商的,耽擱了正事?
卻邪使仍面色不變:“目的地在哪兒?”
楚臣只能把遛龍的目的地說了出來。
卻邪使只略一沉吟,便說:“這條航線上可沒有什么能賺差價的東西,你們是去做什么的?”
楚臣后悔剛才說“小行商”的,不然他現在就能扯謊說是去探親。
等等,探親…
“咳…是去接親的。”楚臣說,“商已經跑完了,順著這條航道下去,在盡頭接我未婚妻。”
“楚公子還有未婚妻?”卻邪使微微詫異,很快又平靜下來,現在執行公務,他不該問這些。
“嗯。”楚臣面不改色,“她在東海游玩,要我順路去那邊接她。我怕去晚了,她又要生氣。”
卻邪使只得道:“那我盡快檢查,請二位稍作等候。”
楚臣見他檢查得比較粗略,也終于松了口氣。
但是這口氣沒能松多久。
“好了。”卻邪使說,“這片海上不太安全,我護送你們到目的地吧。”
楚臣:“好…”
希望未婚妻趕快從海底回來,在航路盡頭等他。
小枝、聶無戈、聶蕪歌,一共三個人。
要想按卻邪使的法子,布置出壓制陰陽幡的陣法,實在有點力不從心。
他們只能一個幡接一個幡地探。
以中間船艙為軸,上下四方,共八個陰陽幡。它本身排列就呈陰陽八卦之勢,再疊以陰陽幡上的陰陽秘術,力量更勝一籌。
連神山都沒有強行將其拔除,而是不斷派人下來加固,可見其危險性。
“從北面開始。”小枝說道,“北面船頭,正好朝著日月島。”
三人圍著這一根陰陽幡結陣,五行八卦,都是修道者最基礎的法訣。隱圣常以圣意和暗殺術為戰,這方面差些,幸好有小枝彌補。
小枝猛然驚覺,她是元嬰后期,出了神山,也能到處裝“高手”了。
“快好了!”聶蕪歌提醒。
小枝連忙聚氣一凝,瞬間將整個黑白色長幡按倒在地。它像風浪里的桅桿一般折下來,白幡落地,被聶無戈眼疾手快地托住,沒有發現一點聲響。
“總算拆了一個。”他抹抹額頭。
“收好,帶回去。”小枝說。
聶蕪歌嘆氣,拿著儲物袋開始裝:“城主,你什么時候可以不撿破爛了…”
小枝怒斥:“城里這么窮,以后你們也要學會撿破爛。只有節儉,才能發家致富,創建更美好的連山城!我連山城發展繁榮的長遠之計,就在于撿破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