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亭稍微檢查了一下小枝。
有外傷,不致命,有內傷,元陰完好。要么是拂月下手還知道分寸,要么就是被玉裁打斷了。
正巧,時間也對得上。
看拂月一臉坦然地說“滅口”了,可能不知道轉生者的事。
初亭不確定,得等小枝醒過來再問。
他吩咐侍從們:“把這里收拾一下,遷去往生府離心庭。”
不周九府中,小枝現在住的長生府是普通弟子住處。而往生府多是閉關之所,離心庭更是空置多年,他往來也比較方便。
小枝醒來,是在一處山腹中。
這處山腹空洞,幾乎與大巢窟一般大小。
上下都看不見盡頭,她位于中間的懸空石臺上。懸空石臺八方八條鐵索,晃晃蕩蕩地勾住石壁,沒有可以通行的道路。四壁環繞,皆非土石,而是長久凝結出的珍貴礦藏,可見靈氣極為濃郁。
“咣當”小枝站起身,發現自己腳上系著捆仙索。
“醒了?”
小枝回過頭,初亭不知何時已站在她背后。
他穿了件青色道袍,手腕上錯金銀環一圈圈繞至肩頸處,下面盤踞著密密麻麻的圣紋。他把沖天揪放下來就跟變了個人似的,唯一不變的是刻薄譏嘲的神色。
“玉裁是你殺的?”初亭開口就問。
拂月公子性子優柔,不喜殺生,真被玉裁撞破,最多抹去記憶。
只有小枝,
小枝才會干脆利落地殺人,再蠱惑拂月替她擔責。
小枝摸了摸身上。
她身上空空如也,除了衣服之外什么都沒有。不過傷勢都恢復了,外傷消失,真氣靜靜流淌,甚至比平時更平穩凝練。
“喇叭花呢?”
“折斷了。”初亭說。
“它還在的。”小枝四下張望,一拐一拐地拖著捆仙索走,“我感覺得到,它還在的。你把劍給我,再給我纏十根鎖都行。”
初亭看著她找,好整以暇。
她開始用手挖懸空石臺。洗髓后的肉身比土石堅固,但是捆仙索壓制了她的真氣,她只能緩慢地,一小塊一小塊石頭地磨。
初亭很快就不耐煩了。
他打了個響指,湛藍色長劍從地下飛出,落在小枝面前。
“好了,我問你答。玉裁是不是你殺的?”
小枝不答,他就將捆仙索一牽,把她拖到夠不到劍的地方。
“是拂月。”小枝說。
“他不喜殺生…”
“他那時候是妖身。”小枝又說。
哦,那倒可以理解。
但是妖身怎么…?
初亭看了眼小枝,越想越頭疼。用妖身…這祭器怎么可能不被他玩壞?
小枝迎上他糾結的視線,坦然又強硬。
“我知道玉裁是轉生者。”
她甚至笑了一下,“我也知道你的把柄。”
初亭的目光微暗,他輕抬手,腕上圣紋繁復密集,幾乎看不見皮膚本色。
空洞黑暗的離心庭中,回蕩著小枝利落的聲音。
“虞屏錦通敵。”
空洞越發空洞。
受傷沉睡時,小枝也并非什么都不做的。
她還有夢,還有道標。她本來打算去華胥之夢,找尋“無懷氏”的痕跡,卻猝不及防地在不周山,看見了魔主的道標。
一般情況下,她發現不了魔主藏匿的道標。
但是這個道標,正好被激活了,是魔主在入夢。
小枝沒有貿然闖入。
她不用入夢也知道那是誰。
因為那個道標所在的地方,正好是虞屏錦帶她去過的秘密溫泉。
這樣一來,很多事情都有解了。
比如,初亭為什么收玉裁為徒,又比如,他為什么對虞屏錦這么苛刻。
他一直,一直都知道虞屏錦通敵。
但是以他的身份,不能說出來。
說出來,就得處理。
謝迢會怎么處理,這點初亭太清楚了。
“要是虞師姐知道,會很高興的。”小枝看著初亭,目光鋒利,分寸不讓,“對她不上心的師尊,其實一直拿侍劍人的身份地位在冒險,包庇她,給她退路…”
其實小枝心里很不平衡。神山這么多好師父,初亭、宋機、謝迢…怎么她撿了個最垃圾的?
“好了。”初亭只短暫地驚訝一下,很快就靜下來跟她談條件,“你想要什么?”
“放我出去?”
“想得是挺好。”初亭和藹地笑了,“然后呢?”
“再把不周給我?”
“嗯,聽上去也不錯。”
“如果能順便送我個什么特產就更好了…”
小枝隨口說著,腹上突然一痛。初亭不知何時已經出手,劍柄一抽就把她推下懸空石臺。
小枝用指尖摳住邊緣,身子在半空中晃蕩,捆仙索拖著她沉沉下墜。
她笑著說:“玉裁好好地活了這么久,我還以為你挺能忍的。”
初亭走到邊緣,拔劍刺進她手背,將她釘在懸空石臺上。
小枝吸了口冷氣。
初亭單膝跪下,俯瞰著她:“你再多想想,還有什么條件?”
“我條件不多。”小枝咬牙狠笑,“只是怕你聽完,虞屏錦已經放走了無邪天。”
荊夜受命暗殺,無邪天應該還保留了元神。
初亭微微蹙眉。
二人在鎖鏈撞擊的空洞回響中僵持。
忍耐也好,爆發也好,不管哪一樣,初亭都做不到極致。
這個時候,小枝已經發現了初亭明顯比謝迢、拂月更好對付。
更別提他還有個護犢子的弱點。
“我去追回無邪天。”小枝攥著手,一寸寸按進巖石中,“這樣一來…虞屏錦這個錯誤,可以假裝沒發生過。就算隱帝座將你下的任務上報謝迢,你也有辦法交差。”
如果,
可以一次性,將兩個轉生者都除掉…
小枝眼底里泛著暗光。
“不同意的話,你拔劍,我松手。”她身子又往下滑一分,指甲掀起來,“同意的話…”
話音未落,初亭就把她拉了上來。
小枝心下猛跳。她還有機會,將其他轉生者都除掉!
初亭給她恢復手上的傷。
小枝偷偷觀察,發現他手上,被衣物遮擋的地方,全部都是深深淺淺的圣紋。這種紋路,謝迢手上也有,但是沒有初亭這么密集。
而且他身上的觸感也很奇怪,幾乎與兵刃一樣,就連愈合傷口都帶著刀割般的疼痛。
“那就祝你順利了。”初亭解開她的捆仙索,聲色不動。若是了解他,便會知道,他這是真的動怒了。
小枝管不了這個。
她御劍飛起,以最快速度循著魔主道標消失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