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神渙散,沒什么壓迫感,小枝也不由放松了戒備。
她小聲說道:“我、我想找可以把自己藏起來,或者是可以裝死的功法。”
青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思索道:“想找這類功法…是遇上了什么麻煩事嗎?”
小枝搖頭不答。
青年回過身,從花盆下抽出一本舊書,然后拿到小枝面前。
“枯木訣…”小枝看著書名念道。
青年目光中閃過一絲訝色:“你認得古字?”
“嗯。”小枝點點頭。養她長大的老乞丐是識字的,還總喜歡說些“有枝可依”之類的酸詞兒。平日里除了乞討之外,他也在棲身的破廟里用碳條教小枝讀寫。學認字的時光對于小枝來說是最美好的,所以她聽得很認真,老乞丐講的話也都記在心上。
青年伸手撫過書脊:“這本枯木訣就是講如何假死的,效果極佳又不算太難。你既然識古字,應該很容易就能看懂。”
小枝猶豫了一下,不知該不該接受。
“你拿著吧。”青年將書遞到她手里,“不過只能在這兒看,不許帶出竹樓。”
“謝謝…”小枝接過了書,正要道謝,卻發現自己還不知道他怎么稱呼,“請、請問您是?”
青年微微皺眉,很快又舒展開:“我不方便報名號…對了,你看見門外的匾額了么?”
小枝老老實實地背道:“桂水秋風高,扁舟過摐末。西來佳公子,袖拂湟川月。”
青年露出笑容:“不錯,記性也是極好的,你稱我‘公子’便是。”
小枝抱緊書,躬身叫道:“公子。”
公子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頭。
“去看書吧。”
小枝跑到樓下的花鳥架旁,和兩只長翎大白鳥并排而坐,個頭還沒它們倆高。
她將枯木訣翻看第一頁,仔仔細細地看了起來。書中寫道:“山有枯木,朽蠹而毀。故欲煉己如枯木,需養蠹于經脈。蠹者,害物也,以此法駕馭心蠹,使其為己用而不傷己…”
正如公子所說,只要能認字,那這本書的內容就不難理解。
小枝按照書上所說,閉目凝聚“心蠹”。很快,她雖未睜眼,“眼前”卻出現了一個個黑點。這些黑點散布在她周身,變作一只只小蟲。她驚訝地站了起來,身邊的大白鳥撲棱著羽毛跳開。
“怎么了?”公子從樓上望下來。
“有、有黑色的蟲…”小枝道。
公子微訝:“這么快就能看見心蠹嗎?沒想到你還挺適合這種自損八百的功法…”
自損八百?
小枝心里有點不安,但還是繼續看了下去。
她一連試了好幾遍,發現凝聚心蠹之后,它們會自覺散布在她周身經脈中。心蠹還可以提供“內視”,幫助她將經脈看得一清二楚。小枝從來沒見過這么神異的東西,興奮地試了一下午,將自己徹徹底底地看了個清楚。
她發現自己腰臀以下的部分被兩股氣息封死,心蠹無法觸及。
那兩股氣息一金一赤,金色浩蕩恢弘,赤色暴戾兇狠。兩者交纏不清,都無法完全占據上風,所以才呈現出僵持狀態,導致她行動不便。
小枝沉浸其中,直到天色黯淡,才隱隱覺得疲憊。
公子抱了個竹籃從樓上走下來,給兩只白鳥各喂了把食,然后對小枝道:“累了?不如今天就到這兒吧,你是初學,不要用力過猛。”
小枝連忙點頭,將書還給他。
“我做了點心,你要不要帶幾個走?”公子溫和地笑道,“你大半天都沒吃東西,不餓嗎?”
小枝摸了摸肚子,餓是餓,但她不想吃,而且餓得也不是很難受。好像是受赤金兩股氣息的影響,她連進食都不能正常進行了。
“拿著吧。”公子從竹籃里取了個精致的食盒給她。
這點心是和鳥食放在一起的,小枝也不介意,開開心心地抱走了。
“謝、謝謝公子。”她道謝離開。
“嗯。”公子應了一聲,眉目清疏,謙和有禮。
小枝走下雪飲道兩千階,回到住所時連口氣都沒喘。那些黑色心蠹讓她的呼吸調息變得緩慢又高效。她算了算,照這個進度,到下個考核日時,她定能學會假死。
之前那人說過,孫鯉不會讓人投降,他喜歡折磨對手。
如果能夠在受折磨時假死騙過他,讓他放松警惕,就能趁機把他的玉佩打碎。
小枝坐在床上想了很久,突然記起公子給的食盒。她打開一看,發現里面放著各種顏色的糖糕,都是小孩子喜歡吃的,她卻從來沒有嘗過。
小枝吃了一小塊,遺憾地發現嘗不出味道,而且吃下去之后胃里很難受。
她只能將食盒收好,藏在床的里側。
過了會兒,藍聘婷從外面回來了。她眼睛紅腫,頭發凌亂,整個人都散發出頹喪的氣息,和之前完全不同。小枝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心里有些擔心,于是上前問了句:“姐姐,你怎么了?”
藍聘婷這才發現她的存在,她問道:“你怎么還在這兒?”
這聲音沒有一絲感情,與之前的溫和可親完全不同。
小枝與她分享道:“我今天贏了…”
“啪!”
藍聘婷打了她一耳光。
小枝頭側向一邊,臉上火辣辣地疼,但是心里卻什么都感覺不到。只是被扇了一耳光而已,她行乞的時候被拳頭打過,被腳踢過,還被人拿烙鐵燙過。
這點疼不算什么。
小枝捂住臉,默不作聲。
“不是說投降嗎?”藍聘婷冷冷地問,見小枝不說話,聲音又猛然拔高,“你不是說要投降嗎!怎么還留在這兒!我今天輸了,要去西鎮除妖…呵呵,西鎮昆侖是失守之地,去那兒除妖的修道者有去無回…為什么我這么努力卻沒法更進一步?為什么你這種躺在床上睡大覺的卻能順利晉級!憑什么?憑什么!?”
她情緒失控,揪住小枝的頭發就把她往書案上扔。
小枝第一次感覺到修道者與凡人截然不同的力氣,她在藍聘婷手里輕若無物,一下就砸碎了厚實的桌板。她觸地的半邊身子都麻了,被藍聘婷抓過的手更是以不正常的角度彎折。
“搞什么啊,大半夜的吵死了!”外間傳來沈月儀怒火沖天的踢門聲,“明天還有早課,你他娘的再吵一句我就把屋拆了,誰也別睡!”
藍聘婷冷冷地看了小枝一眼,然后收拾幾件隨身物品,摔門離開。
她走時經過外間,沈月儀的怒罵聲吵得整條街都能聽見。
小枝在冰冷的地板上抱頭躺了很久,確定藍聘婷不會再回來才起身。她默背今天剛剛學過的枯木訣,用心蠹將折斷的手臂蛀噬,這樣就感覺不到痛。
她動手將骨頭矯正了。
那些黑色的蟲子覆蓋在她的經脈中,讓她像死人一般感覺不到痛,也讓她有了安全感。
她說不清這是什么感覺。不同于被解子真背著,也不同于被謝迢救起,小枝覺得那是一種“也許我可以保護自己”的安全感。
她現在有了和以往不同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