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太后似胸口中了一箭,笑容沒來得及展開,便凝結在了唇角。
嫻之果然恨她入骨。
連她的畫像也燒了…
阿蘿驚訝的咦了一聲:“皇祖母,你的臉色怎么這么難看?是不是阿蘿說錯什么話了?”
沒等俞太后出聲,謝明曦已微笑著接了話茬:“阿蘿說的都是實話,皇祖母不會生氣的。”
鮮血淋漓的胸口又被深深刺了一刀。
俞太后用力地深深地呼出一口濁氣,維持著最后的體面和尊嚴:“皇祖母沒生氣。阿蘿過來,讓皇祖母仔細瞧瞧你。”
蕭語晗心弦一顫,迅疾看向謝明曦。
俞太后是祖母,讓阿蘿“伺疾”天經地義。拿捏住阿蘿,可就拿捏住了帝后的命脈…
謝明曦早有防備,胸有成竹,微笑著領著阿蘿上前。
俞太后果然十分“喜歡”阿蘿,細細地問起了阿蘿進京的經過和途中趣事。然后笑道:“阿蘿小小年紀,倒是伶牙俐齒。哀家頗為喜歡。以后,就讓阿蘿每日都來福臨宮,陪哀家說話解悶。”
謝明曦心中冷笑一聲,面上露出些許歉然:“昨日皇祖母說起,待阿蘿回宮后,每日去慈寧宮伺疾。我已應下了。真是對不住母后了。”
李太皇太后這桿大旗頗為好用。抬出來一回,壓俞太后一回。
俞太后忍住冷哼的沖動,淡淡道:“阿蘿代你盡孝,亦是好事一樁。”
之后,未再提伺疾之事。
在福臨宮里待了一炷香左右,謝明曦盛鴻便領著阿蘿告退。
蕭語晗將三人送出宮,低聲對謝明曦笑道:“山長和阿蘿遠道回京,定然十分疲憊。讓她們先好好歇上幾日。等過幾日,我設宴為山長接風洗塵。”
謝明曦笑著應下。
蕭語晗又輕聲道:“我在福臨宮里伺候母后用膳,你只管放心回去。”
“多謝三嫂。”溫柔細心聰慧的蕭語晗,是謝明曦在宮中最大的助力和最堅定的盟友。
御膳房早已備好了熱騰騰的飯菜。
一番折騰,早已過了午時。
阿蘿嗅著四溢的香氣,小肚子餓得咕咕叫,急不可耐地催促:“爹,娘,我餓了。我現在就想吃飯。”
盛鴻心疼不已,立刻抱著阿蘿到桌邊,親自伺候阿蘿用膳。
謝明曦笑著嗔道:“阿蘿都五歲了,自己會用膳。你別慣壞了她。”
盛鴻振振有詞地反駁:“別說五歲,就是十五歲二十五歲,也是我女兒。我就樂意慣著。”
阿蘿聽得美滋滋的,嘟起油汪汪的小嘴,在盛鴻的臉上吧唧親了一口:“爹對我真好。”盛鴻樂顛顛的,一張嘴快咧到了耳邊。
謝明曦:“…”
謝明曦既好笑又無奈。一別一年多,夫妻兩人對女兒皆是滿心愧疚。別說盛鴻,便是她也不忍在重逢歡聚之時拒絕阿蘿的任何要求。
過了片刻,沐浴更衣后的顧山長也來了。
謝明曦絕口不提俞太后,顧山長也半個字沒問。和盛鴻爭搶著喂阿蘿吃飯。
盛鴻不樂意,卻也搶不過顧山長,眼睜睜地看著膩在身邊的小阿蘿漸漸挪到了顧山長身邊。
“山長,”盛鴻忍不住抗議:“我已經一年多沒見阿蘿了。今兒個,就讓我喂阿蘿吃飯吧!”
顧山長專心致志地喂阿蘿吃飯,頭也不抬地應道:“你哪里知曉阿蘿的口味,剛才夾的菜,阿蘿大半都不愛吃。還是我來喂吧!”
盛鴻:“…”
以前就是這樣。每次他都搶不過顧山長。
看著一臉哀怨的盛鴻,謝明曦不由得輕笑出聲。她知道搶不過師父,所以壓根就沒爭搶。
謝明曦夾些菜,放入顧山長的碗里:“師父,你別只顧著喂阿蘿,你也吃。”
顧山長笑著嗯了一聲。
世間最殘忍的是離別,最幸福的是歡聚。
為了這一刻的幸福美好,付出一切都值得。
吃完午飯,阿蘿打了個呵欠。盛鴻立刻搶著抱了過去,輕拍阿蘿后背,哄阿蘿睡覺。顧山長這回倒沒和盛鴻爭搶。
在路上奔波了近兩個月,身子再硬朗,也覺疲累。
謝明曦陪著顧山長回了寢室。
師徒兩人,終于有了獨處的機會。
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
顧山長沉默了片刻,才低聲問道:“明曦,你老老實實告訴我。當日,你到底已什么為條件,才令俞太后點頭放了我?”
謝明曦早料到顧山長會有此一問,面不改色地答道:“我答應她,不管到了何時,都不會對俞家下殺手。”
就這么簡單?
顧山長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皺起眉頭:“明曦,你一定有事瞞著我。”
謝明曦眼神平靜地回視:“沒有。”
顧山長:“…”
一定有。
可謝明曦堅持不說,顧山長也沒辦法撬開她的嘴。睜著眼瞪了她片刻,很快化為一聲嘆息:“罷了,你不肯說,我也沒法子。”
“明曦,我一直以為我能保護你安然無事。沒想到,俞太后心狠無情,不顧昔日情誼,對我下此毒手。”
“我不但沒能保護你,反而成了你的拖累…”
說到這兒,顧山長聲音有些哽咽,目中閃出水光。
謝明曦見不得顧山長這般自責難過,握住顧山長微涼的手,聲音低沉又堅定:“不,師父從來不是我的拖累。若無師父的精心教導和庇護,也沒有今日的我。”
“師父也不必為俞太后的絕情傷心難過了。我已為師父出了惡氣。”
“我不會要她的性命。我要讓她長長久久地活下去,讓她清醒的看著自己被壓制得無法動彈,讓她活在無可奈何的憤怒和絕望里。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死了一了百了。
活著才是最大的痛苦和折磨。
此時的謝明曦,褪去了所有的面具,終于顯露出了真實的殘酷和冰冷。
時時刻刻戴著面具的滋味,并不美妙。
也唯有在顧山長面前,謝明曦才會卸下所有的防備,袒露出最真實的面容。
顧山長看著這樣的謝明曦,并未覺得陌生可怕,反而欣慰地笑了起來:“師父都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