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喪禮,自有規制。
建文帝歸天時,停靈四十九日下葬。如今輪到建安帝,卻不便再照此操辦喪禮。皆因建安帝死了一月有余,一直放在冰棺里才未腐爛。如今得盡快下葬。
倒霉的禮部尚書已在皇陵里被殺了,如今禮部諸事便落在了禮部侍郎謝鈞身上。
謝鈞強行按捺住心里的竊喜和激動,正色求見蜀王殿下,將此事言明,請蜀王殿下定奪。
盛鴻也未擅作主張,去椒房殿見了俞太后。
滿頭白發愈發蒼老的俞太后躺在床榻上,并未起身,有氣無力地說道:“哀家老了,這些事,都由你做主便是。”
盛鴻恭敬說道:“這等大事,兒臣豈敢做主。還請母后示下。”
俞太后心中暢快,面上卻未流露出來,故作為難地嘆了口氣:“停靈四十九日,是天子喪儀的規制。擅自更改,總會落下一個不敬天子的惡名。哀家雖是天子嫡母,亦不敢輕易做出決定。”
盛鴻不動聲色地應道:“既如此,還是停靈四十九日吧!便是有些異味之類,也無人敢吭聲多言。”
俞太后:“…”
要是任由建安帝的尸首腐爛再下葬,她這個太后不知要背負多少罵名。
俞太后氣血翻涌,忍著怒意改口:“這如何使得。停靈二十一日便安葬吧!”
盛鴻拱手應下:“兒臣謹遵母后之意。”
待盛鴻走后,俞太后才將胸口的濁氣吐了出來,目光也隨之陰沉。
建安帝死了,早在她意料之中。寧夏王魯王閩王聯手叛亂,也逃不過一個死字。安王年少不當用。蜀王竟成了繼承皇位的唯一人選…
俞太后再一次深深懊悔自己當日鬼迷心竅的舉動。
早知今日,真不該下鳳旨召蜀王夫婦歸京。
盛鴻崢嶸初露,謀略手段樣樣不缺。謝明曦更是精明狡詐,頗為難纏。她預想中的諸王爭鋒一團亂象并未出現,反倒成全了盛鴻。
現在想來,真是可恨可惱。
不過,她也不是沒有壓制蜀王的辦法。
俞太后叫了芷蘭過來,低聲吩咐:“現在去寒香宮,將梅太妃帶進椒房殿來。就說哀家傷心過度,身邊需人陪伴。”
寒香宮到底離得遠了,還是將人軟禁在椒房殿,才能安心踏實。
芷蘭輕聲應了,退了出去。
小半個時辰后,芷蘭面色難看地回來了,跪在地上不敢吭聲。
俞太后心里一沉,冷然問道:“怎么回事?莫非梅太妃竟敢違抗哀家的旨意不成?”
芷蘭垂著頭,戰戰兢兢地答道:“啟稟太后娘娘,奴婢去了寒香宮,才知曉蜀王妃竟也在寒香宮,陪在梅太妃娘娘身側。”
俞太后幾日前下鳳旨,令梅太妃“靜養”。不過,到底沒明著禁足。蜀王妃身為兒媳,堅持要進寒香宮探望梅太妃,寒香宮上下也沒人敢攔著。
俞太后冷哼一聲:“后來又如何?”
“奴婢傳太后娘娘口諭,蜀王妃卻張口怒斥奴婢…”
俞太后眉心微動,目中閃過怒火,聲音愈發冷厲:“她說了什么?”
芷蘭硬著頭皮說了下去:“蜀王妃說,太后娘娘最是寬厚仁善,明知梅太妃娘娘病中孱弱,豈會不顧太妃娘娘身體召至椒房殿?蜀王妃還怒斥奴婢自作主張,給太后娘娘抹黑,有損太后娘娘名聲…”
芷蘭越說聲音越低。
她深諳俞太后性情脾氣。聽到俞太后略顯急促的呼吸聲,便知俞太后此時憤怒至極。
芷蘭也是滿心冤屈。
換了性情溫軟的蕭皇后,定會顧忌俞太后,對她客氣三分。
蜀王妃比起蕭皇后,厲害難纏數倍不止。笑里藏著刀,冷言冷語時,更勝利箭,傷人于無形。
她在宮中再有體面,到了蜀王妃面前,也只有低頭的份。
等了半天,芷蘭才等來俞太后咬牙切齒的低語:“罷了,哀家暫時不動梅太妃。你再去傳哀家的旨意,讓蜀王妃速去靈堂跪靈。”
身為奴婢,只有聽令行事的份。
倒霉的芷蘭,硬著頭皮又去了寒香宮。
梅太妃此時的心情,也沒比芷蘭好到哪兒去。
宮中消息一波接著一波,哪怕是被軟禁在寒香宮,梅太妃也知道了建安帝早已遇刺身亡一事。
還沒來得及為蜀王慶幸歡喜,謝明曦便硬闖進了寒香宮。
梅太妃一見兒媳,反射性地有些發憷。沒等說幾句話,芷蘭便來了。
梅太妃在宮中多年,對危險的臨近直覺靈驗。一見芷蘭,便猜到了幾分,嚇得全身直哆嗦。
沒想到,還沒等大難臨頭的陰影徹底籠罩過來,謝明曦已三言兩語將芷蘭逼退。
芷蘭一走,梅太妃便坐不住了,一臉驚惶地問謝明曦:“你怎么能呵斥芷蘭?”
謝明曦眸光一閃,淡淡反問:“她是宮女,我是王妃。她擅自揣摩主子心意自作主張,我為何不能呵斥她?”
梅太妃:“…”
這份顛倒黑白是非的能耐,簡直超乎常人想象。
梅太妃怔忪片刻,才低聲道:“我知道你是一心要護著我。只是,太后娘娘絕不肯輕易放過我…你們做好最要緊的事,不必顧慮我了。”
最要緊的事!
就連梅太妃,也知曉蜀王登基之勢無可避免了。
謝明曦扯了扯嘴角,不知是否該自嘲。
做人果然不能太鐵齒。當日盛鴻言之鑿鑿,說對帝位毫無野心,她也毫無入主中宮的念頭。
時過境遷,眼下情形,卻是退也退不得。
夫妻兩個很有默契地避開了這個話題,心里卻都清楚即將來臨的命運。
盛鴻忙著操持建安帝的葬禮,她在后宮亦不得清閑。沒去靈堂,卻進了寒香宮。梅太妃是盛鴻的生母。俞太后想拿捏住盛鴻,肯定先將梅太妃掌控在手中。
不出所料,俞太后果然迫不及待地要沖梅太妃動手。
“母妃不必憂心,只管安心在寒香宮靜養。”謝明曦神色淡淡,不疾不徐:“有我在,誰也動不動母妃半分。”
對著如此強勢的兒媳,梅太妃也不敢多說什么,只得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