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堂設了七七四十九日,眾人跪靈也整整跪了四十九日。一個個俱都熬得面黃肌瘦形容狼狽不堪。
總算熬到建文帝下葬這一日,眾人心里的悲戚早已散得差不多了,面上還得強行擠出哀傷痛苦的神情。
三皇子更是形容憔悴不堪,連著幾夜未曾合眼,一張溫和俊朗的臉孔滿是晦暗,眼睛里布滿血絲。乍一看,竟有些嚇人。
三皇子到底為何這般憔悴黯然,原因大家伙都很清楚。
這一日,淑妃將一同殉葬!
這等剜心之錐痛,三皇子如何能承受?
此時的三皇子,恨不得眾人皆忘了建文帝那一道遺旨。
他將是大齊新帝,或許,幾位閣老也不愿正面激怒了他。輕飄飄地將此事“遺忘”,留淑妃一條性命也未可知…
三皇子的美夢,很快就被無情的現實擊得粉碎。
大齊首輔陸閣老和次輔李閣老,一并上前,拱手道:“太子殿下,今日是先帝下葬之日。也該請淑妃娘娘和蓮香美人一并去地下伺候先帝了。”
有資格在靈堂里跪靈的,俱是朝中重臣。此時,一個個沉默而立,沒一個人張口諫言要留淑妃一命。
三皇子心底一片冰涼,身體晃了一晃。
萬幸盛鴻就站在三皇子身側,及時扶了三皇子一把,也免了三皇子當眾摔倒出丑。
三皇子還未徹底死心,目光在眾人的臉上掃了一圈。先是落在翰林院俞掌院的臉上。
俞掌院今年已近六旬,發須皆白,卻自有儒雅氣度。身為俞皇后的父親,俞掌院并不張揚,平日頗為低調。
淑妃亦是俞氏女,是俞掌院嫡親的侄女。這等時候,俞掌院若肯張口求情,俞皇后或者會網開一面,留淑妃性命。
“俞掌院,”三皇子聲音發顫,帶著些許希冀:“淑妃進宮數年,一直安分守己伺候父皇,沒有功勞亦有苦勞…”
俞掌院眉頭緊皺,無奈嘆道:“殿下之意,老臣都明白。只是,這是先帝遺旨,誰敢不遵?”
便是三皇子自己,也絕不敢落一個忤逆不孝的聲名!
這一場儲君之爭中,俞家已是最大贏家。此時焉肯蹚這趟渾水!
三皇子心直直往下沉,又看向岳父蕭尚書。
蕭尚書想不張口也不行了:“先帝臨終前依舊惦記淑妃娘娘,可見先帝對娘娘之厚愛。今日娘娘有幸殉葬,到地下伺候先帝。殿下應該為娘娘高興才是。”
對蕭家來說,只要蕭語晗能安然坐上鳳椅便可!
淑妃是死是活,也沒那么要緊。
三皇子面無血色,將最后的希望放在了臨江王身上。
淮南王府一蹶不振,淮南王躺在床榻上和活死人無異。臨江王儼然成了宗室皇親之首。爭儲之時,臨江王也一直不遺余力地支持三皇子。
臨江王跪靈四十九日,被折騰得少了一大圈肥肉,面上皮肉松弛,說話倒是和往日一般直接:“殿下,這是先帝遺旨。我等可沒這等膽量抗旨不從。殿下去求皇后娘娘,或許還有一線希望。”
三皇子咬咬牙,轉頭對盛鴻道:“七弟,你陪我一起去見母后。”
二皇子不喜說話,四皇子五皇子巴不得看他的熱鬧。到了關鍵時候,也唯有盛鴻妥帖可靠了。
盛鴻略一點頭。
他并未給三皇子潑冷水。事情是明擺著的,淑妃之死,已成定局。三皇子去求俞皇后,也是無濟于事。
三皇子堅持要去,他陪著去一趟便是。
謝明曦不是說過么?俞皇后母女和三皇子斗得越兇,對他們越有利嘛!
此時的淑妃,穿著一身白衣跪在靈堂里,枯瘦的臉頰已尋不到往日秀麗的痕跡。
她的面前,擺放著一個木盤,盤子里只放了一杯酒。這杯酒里,放了極品的鶴頂紅,入喉即毒發身亡。
淑妃死死地盯著眼前的毒酒,目中閃過諸如痛苦悔恨不甘怨懟等等復雜的情緒。
她不甘心!
不甘心啊!
從生下三皇子的那一日起,她便知道自己的兒子將會成為大齊儲君,登基為帝。她這個生母,也將取代俞皇后,成為世間最尊貴的女子,權掌六宮…
她只猜中了前一半。
她的兒子,確實要做大齊皇帝了。而她,卻要飲下毒酒命歸黃泉。
她真的不甘心啊!
一身縞素的俞皇后,也比往日清瘦得多。昌平公主扶著俞皇后,趙長卿則扶著俞皇后另一側的胳膊。
蕭語晗反倒略略退后一些,和尹瀟瀟謝明曦并肩而立。李湘如無形中被排擠出了這個小團體,站得更遠了一些。
“淑妃娘娘,”昌平公主冷冷道:“該上路了。”
淑妃用力咬著嘴唇,目中射出憤恨的火苗。一張口,聲音嘶啞難聽:“我要見我的兒子!”
見了又能如何?那個窩囊沒用的三皇子,難道還敢違抗建文帝遺旨不成?
昌平公主目中閃過譏諷的冷笑,正要張口,三皇子的身影已出現在門口。
“母妃!”
三皇子心痛如割,忘情地呼喊出聲。然后,快步進了靈堂,跪倒在俞皇后面前,用力磕了三個響頭:“求母后,饒母妃一命。日后,兒臣定會好生孝敬母后,唯母后之命是從。”
咚咚咚!
三聲悶響后,三皇子沒有停下,繼續磕頭:“兒臣求母后了。”
淑妃強忍著的淚水,終于傾瀉而出。
盛鴻也快步進了靈堂,之后,二皇子四皇子五皇子也相繼走了進來。三皇子不愿讓兄弟們來看自己的熱鬧,奈何人人不愿錯過這一幕。
謝明曦和盛鴻遙遙對視一眼。
謝明曦挑眉相詢,盛鴻略有些無奈地聳聳肩。
夫妻兩人眉目傳情一回,然后一起看向跪著磕頭的三皇子。
說實話,儲君做到這份上,也確實夠慘的。
更慘的是,俞皇后沒有半分動容。就這么淡淡地看著磕頭告饒的三皇子,直至三皇子額頭紅腫,才張口道:“別磕頭了。”
“今日你便是跪在這兒不起,本宮也不能答應你。”
“殉葬之事,是你父皇遺旨。本宮亦不能更改。否則,百年之后,本宮有何顏面去地下見你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