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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姨娘

熊貓書庫    六宮鳳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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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齊,建文十年。

  謝府。

  陽春三月,春意融融,草長鶯啼。

  這等時節,最宜泛舟湖上,烹一盞清茶,悠然品茗。或邀一兩個閨閣好友,在園中漫步,賞花戲蝶。

  再不濟,還可以坐一坐暌別了數十載的秋千架。

  不管做什么,都比聽人哭強多了。

  謝明曦心里暗暗唏噓。

  明亮的陽光透過窗外斑駁的樹影,撒落在謝明曦的臉上。

  白嫩如瓷的小臉透出粉嫩的紅暈,彎彎的眉下是一雙清澈黑亮的眼眸,不笑時也帶著三分笑意。

  臉頰上梨渦淺淺,翹挺的鼻梁下是一張菱形的紅潤小嘴。

  烏亮柔軟的頭發梳作雙平髻,綴以紅寶石鑲嵌而成的珠花,兩縷發絲垂在圓潤小巧的耳邊。脖子上戴著同樣綴著細碎紅寶石的赤金項圈。

  一襲嬌嫩的鵝黃色衣裙,映襯得她眉目如畫,容顏秀美。

  裙擺上繡著盛放的鮮花和幾只靈巧的蝴蝶。春風輕拂,裙擺微揚,蝴蝶似在花間跳躍起舞。

  十歲的稚嫩少女,猶如枝頭花苞,尚未綻放,已初露傾城風姿。

  壽終正寢安心合眼后,竟又重生而回至十歲稚齡。

  老天委實待她不薄!

  孝昭靜淑明惠文德太皇貴太妃。

  這是謝明曦死后的謚號。

  十四歲為皇子侍妾,十八歲成了宮中最低等的美人。二十歲生下一子,二十六歲升至妃位,三十歲時被封為貴妃。

  她無皇后之名,卻執掌后宮鳳印。

  再之后,建武帝身故,她的兒子建初帝繼承皇位,三十五歲的她做了貴太妃,權掌后宮。

  只惜兒子命短福薄,金鑾殿里的龍椅坐了五年,便重病身亡。四十歲那一年,她的長孫建平皇帝繼位。

  年僅四歲的幼帝,睜著天真懵懂的雙眼,被她攙著坐上龍椅。

  她細心教導撫育幼帝長大成人。

  年輕的建平帝擊垮外敵,平定番亂,力挽狂瀾。內憂外患岌岌可危的大齊在建平帝的勵精圖治下,繁榮富庶,名揚四海。

  她居功至偉,卻無染指朝政權傾朝野的野心。功成身退,安閑地做著太皇貴太妃。也因此被眾臣百姓敬仰,更為建平帝敬重信賴。

  前半生的勾心斗角掙扎浮沉,換來了后半生的顯赫風光。

  歷經四朝變換更迭,她這個身份低微的謝府庶女,步履艱難,卻堅定不移地步步向前,終至后宮之巔。

  活到八十歲,她壽終正寢。建平帝親自跪靈,慟哭三日。皇室宗親和有品級的誥命女眷跪滿瓊華宮。

  她的一抹殘魂在瓊華宮駐留七七四十九日,直至下葬的那一日,才徹底煙消云散。

  重新睜開眼的那一刻,她驚愕地發現,自己未曾轉世投胎,反而在十歲之齡的春日醒來…

  是因為她少時懵懂無知,歷經坎坷?

  還是因為她不識人心險惡,飽受折磨?

  所以老天給了她重活一次的機會,讓她有機會彌補少時的遺憾和痛苦?

  數十載的漫長時光,早已將她心頭的怨懟不甘消磨殆盡。曾經的善良怯懦卑微,現在想來只覺分外可笑。

  秀美可人的少女皮囊下,是歷經磨難無比堅定強大的謝明曦!

  這世上,再無人能傷她一絲一毫。

  便是眼前哭哭啼啼的生母丁姨娘,也不能!

  “…明娘,我的命真苦。”

  梨花帶雨一臉淚痕的婦人,抽抽噎噎斷斷續續地哭泣,右手緊緊攥著謝明曦的衣袖:“當年我真不該一時心軟,讓出正房夫人的位置。什么二夫人,還不是做妾!”

  “更不該被你爹花言巧語哄得昏了頭,任由他將你大哥抱走。說是權宜之計,兒子遲早會回到我身邊。都是騙人的鬼話!”

  “如今元亭已十四了,見了我這個親娘冷冷淡淡,便如沒看見一般。”

  “我這心,就如吃了黃蓮一般,苦不堪言。”

  “明娘,我的命怎么就這么苦…”

  年已三旬的丁姨娘,常年養尊處優,穿著錦衣華服,吃著山珍海味,保養得當。

  一張尖尖的瓜子臉,秀眉杏眼,皮膚白皙,纖弱美貌,楚楚動人,看著只如二十三四歲的年輕婦人。

  此時,丁姨娘淚水盈盈的美目露出凄然。

  便是鐵石心腸,也要化為繞指柔。

  年少時的她,還不懂哭得越美的女子越會騙人的道理,更不知丁姨娘以淚水為利器。每次丁姨娘這般哭訴后,她便心疼不已,然后事事依著丁姨娘的心意…

  謝明曦稍稍心疼一回年少天真懵懂的自己,不著痕跡地抽回衣袖。

  心靈脆弱的丁姨娘,被女兒的“無情”舉動驚到了,淚水連串滑落:“明娘,莫非你也嫌棄我這個懦弱無用的親娘了么?”

  狠得下心腸將親生女兒推進火坑的女人,怎么會是懦弱無用之輩?

  是當年的她心盲眼瞎才對!

  謝明曦露出疑惑之色,聲音清甜悅耳:“姨娘哭了半天,到底要我做什么?”

  丁姨娘不哭了,用期盼的眼神看了過來:“明娘,我想獨自見一見你大哥,和他說幾句體己話。”

  “我是妾室,不便直接去你大哥的院子。你就不同了,你和元亭是親兄妹,去了也不惹眼。”

  “你去告訴他,我在蘭香院里等他。”

  果然又要推她出來做擋箭牌!

  謝明曦靜默不語。

  謝明曦沒有及時接過話茬,丁姨娘心里略略有些不愉。

  不過,她并未動氣,反而紅了眼眶:“我知道這么做為難你了。郡主最重規矩,知道此事少不得要斥責你一頓。只是,我只你這么一個親生女兒,不指著你,還能依靠誰?”

  謝明曦目光微微一閃,溫言道:“姨娘一心待我,我當然知道。”

  “一心”待她!

  “一心”將她當成棋子!

  為了謝元亭的前程未來,可以犧牲她的一切!

  才名,清名,親事…甚至性命。

  丁姨娘心中暗喜,目露希冀。

  “只是,還有幾日,就是書院月考。大哥需專心溫習,以備考試,分心不得。”謝明曦微笑說道:“待大哥過了月考,姨娘再見不遲!”

  丁姨娘:“…”

  丁姨娘未料到謝明曦竟會拒絕,震驚地忘了繼續哭泣。兩滴眼淚在目中將落未落,眸光盈盈,惹人生憐。

  謝明曦的親爹謝鈞,出身寒門,年少時才高八斗俊美無雙。進京赴考前,和貌美多情的表妹丁含香立下口頭婚約。郎情妾意,一夕纏綿。

  沒曾想,謝鈞一朝高中探花,被淮南王府的永寧郡主相中,招為郡馬。

  已珠胎暗結的丁含香,忍屈受辱地退讓,做了謝鈞的二房妾室。

  永寧郡主一直住在自己的郡主府,每逢初一十五才會回府。丁姨娘平日代為執掌謝府內宅。

  每逢初一十五這兩日,以妾室之禮伺候主母的丁姨娘便會格外委屈,少不得要哭上兩場…自然都是在謝明曦面前哭。

  丁姨娘倒是想在謝鈞父子面前哭上一哭,可惜一個去官署應卯當差,一個在書院里讀書。唯有謝明曦在身邊。

  謝明曦在丁姨娘震驚的目光中起身:“沒別的事,我先回春錦閣了。”

  丁姨娘不假思索地起身,拉住謝明曦的手:“明娘,你是不是生娘的氣了?”

  姨娘,娘!

  一字之差,天差地別!

  年少無知時,她被丁姨娘哄著私下喊娘。后來被嫡母得知,被罰禁足三個月,抄了百遍女誡。

  嫡姐謝云曦故意將此事宣揚出去,她也因此事成了眾人笑柄。

  “姨娘待我這么好,我怎么舍得生姨娘的氣。”謝明曦微微一笑,笑意未及眼底。

  并未張口喊娘!

  丁姨娘心里暗暗失望,正想再哄謝明曦。

  丫鬟文綺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啟稟二夫人,郡主派人來傳話,請二夫人和三小姐去雍和堂。”

  雍和堂,是謝府主母的居處。

  永寧郡主極少住在謝府,雍和堂里大多空著,頗為冷清,遠不及丁姨娘的蘭香院熱鬧。

  丁姨娘這輩子最大的祈愿,便是住進空蕩蕩地雍和堂里,哪怕是住上一日也成。可惜,自她以貴妾之禮進門的那一日起,便再也沒這個資格。

  穿著杏紅色羅裙的丁姨娘,在踏進雍和堂的那一刻,心情頗為復雜。

  怨懟不甘中,混合著永難訴之于口的嫉恨羨慕。或許,還有一絲自己永不肯承認的無法相提并論的黯然。

  謝明曦低聲提醒:“待會兒見了母親,姨娘可得恭敬些。母親身邊那位趙嬤嬤難纏的很。”

  永寧郡主幼年喪母,當年的李皇后憐惜她無人教養,將她接進宮中養大。直至十五歲及笄,永寧郡主才回了淮南王府。

  這個趙嬤嬤,是如今的李太后賜給永寧郡主的教養嬤嬤。便是謝鈞見了,也得畢恭畢敬格外客氣。

  丁姨娘這些年在趙嬤嬤手中吃了不少悶虧。被逼無奈地在永寧郡主面前收斂了“動輒哭泣昏倒”的“柔弱”做派。

  嘴硬心軟,到底關心她這個親娘。

  丁姨娘面色稍霽,沖謝明曦欣然一笑。

  謝明曦又道:“姨娘若是言行不妥挨罰,我也會受牽累。”

  丁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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