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嬌啊,這世上知我最深的便是你了,什么審時度勢,體察皇上心意,不過是膽小怕事罷了。我從前被靖親王揀選為帝師,也不過是應卯,我知道皇上不喜歡我,不喜歡靖親王,便也只是盡我職責,教他書本上的道理,而至于他肯不肯聽,要不要聽,我從來都沒有強求。
所以,他那時雖然不喜歡我,卻也不至恨我。我算是得了一個明哲保身。
直到太皇太后去世,他忽然對我禮賢下士,我以為我的一身才學終于有了用武之地,他對我言聽計從,我便也剛愎自用,以為能一展所長,可是當初皇上年幼,根本不能做我所想,后來皇上長成,有了自己的主見,根本就不肯聽我所講。導致如今處處碰壁。
其實,子安說得不錯。怕是在皇上心里,我依舊是個靖王府舊人,而我,也從來都沒有對咱們皇上放過心,也從來不曾想要為他拼過命,他一堅持,我便妥協了,生怕一不小心惹怒了他,禍及妻小。”
顧夫人急忙抬手制止了顧謀鏗“爺慎言。”
顧謀鏗卻是灑脫地笑了笑,道“我早就萌生了告老還鄉的念頭,卻一直下不了決心,總覺著還有事情沒有做完,皇上還需要我。可是自從有了子安之后,皇上召見我的次數已經越來越少了。江山代有才人出,想來,是我真的老了吧。就讓我最后,再替他做完這件事吧,算是我們顧家,欠他們沈家的。就這次,一次還完吧。”
“爺…”顧夫人喚了顧謀鏗一聲,千言萬語,仿佛盡在不言中。
顧謀鏗卻只輕聲安慰了她一句“時辰不早了,睡吧。”
魏明煦壽宴當日,滿朝文武都不曾想到,魏延顯竟然親自去了靖王府給靖王爺賀壽。
這場突如其來,也打了魏明煦和林芷萱一個措手不及。
靖王府的一切安排布置都精致而溫馨,沒有一絲一毫的逾矩,低調又暖心,來往的也不過淑慧公主幾家靖王府的舊交,朝臣們,竟然連王景生都沒有來。
那一刻,魏延顯倒是當真放心,魏明煦是真的沒有謀逆之心了,顧謀鏗也十有八九是真心來勸自己與魏明煦冰釋前嫌的,而并非魏明煦派來的說客。
可是另一面,魏延顯又有些擔憂,如今如此這般的魏明煦,還是否能力挽狂瀾,救大廈于將傾。
魏延顯說原本是想帶歆姐兒一同來的,只是她孩子還沒有好全,便只帶著琮哥兒過來了,給魏明煦看看,并給魏明煦帶來了賀禮。
魏延顯依舊是滿心的試探,想要看魏明煦會不會趁機提立琮哥兒為太子的事,可是一日下來,魏明煦對他都顯得極為冷淡。不過是遵從禮法,并無過多的熱情。
魏延顯心中一面是安定,一面又是著急,用過了午膳,魏延顯與魏明煦去了靖王府的書房,閉門而談。魏延顯與魏明煦訴說了謝文良的反心,自從琮哥兒出世之后,謝文良已經暗中書信聯系他的舊部,打算擁立哥兒為太子,朝中局勢岌岌可危。
魏明煦面色凝重,可是當魏延顯出言,問及魏明煦國策的時候,魏明煦卻說這是顧謀鏗應該獻計的事,自己這個攝政王早就退隱,如今時移世易,有許多人和事都不是盡如他所想所料,不能憑魏延顯三言兩語就做決斷,還請魏延顯自己拿主意。
對于魏延顯請他出山,他也是以年邁多病為由,推辭了。
林芷萱倒是對他們兩個的閉門相談擔憂了許久,直等到魏延顯傍晚離開,林芷萱這才略微松了口氣,便趕緊與魏明煦回了錫晉齋,細細問他魏延顯都說了什么。
魏明煦一邊喝著茶一邊將事情與林芷萱詳說了,這才道“他的話大多夸大其詞,朝中局勢尚且沒有他說得那般危急,多半還是在試探我。況且眼前的困局,憑他自己也未必不能解,只是他終究還年輕些,心高氣傲,以至于我留給他的人,他至今不能收服。如果他肯再禮賢下士一些,朝中我從前留給他的名將們若肯齊心,謝文良也不至于翻出多大的風浪來。”
林芷萱松了一口氣,這才道“你也是,這般拂他的面子,難得他肯來向你低頭示好。”
“我是舒坦日子過久了,懶得再去理這些雜事。”魏明煦忽然又問道,“九姐兒呢?”
林芷萱不悅道“在收拾東西了,預備明兒就回宮。怎么忽然問她?”
魏明煦擰眉道“我隱約覺著延顯這次忽然過來,與沈家那個小子有關。此子心機深沉,又處事圓滑,如果是真心對九姐兒好也就罷了,他多半是能護得住九姐兒周全的。可是如果他心中懷了別的心思,我怕九姐兒會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間,尚不自知。”
林芷萱聞言,也是擔憂了起來。
魏明煦道“讓九姐兒在家里多住一段日子吧,不著急回宮。你多勸勸她,畢竟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怕我從小縱著她,也斷沒有她說是誰就是誰的道理。而至于沈家的這個小子,我會派人盯著,還要看看再說。”
在門外誤打誤撞聽見這話的九姐兒,即刻便惱羞成怒地沖了進來“爹爹憑什么這么說他,什么心機深沉,又將我玩弄于鼓掌之間,這不過是爹爹的猜測,爹爹可有證據?”
魏明煦盯著已經幾乎與林芷萱齊高的九姐兒,她已經長大,不再是小時候稚嫩無知的模樣,甚至已經不再是幾年前剛進宮時的模樣了,哪怕依舊常常見面,卻難免覺得陌生,她明明是自己從小捧在掌心的小女兒啊,為何現在會為了另一個男人跟自己這樣大呼小叫!簡直不可理喻,讓他心痛心寒“在我沒有找到證據之前,你不準再見他。”
九姐兒氣得跳腳,林芷萱急忙上前拉著她,勸道“九姐兒,你爹爹也是為你好。再則,如今沈家的哥兒在宮里竭盡全力地想要補救皇上和靖王府的關系,究竟為何?你現在不見他也好,因為只有他是站在皇上那一邊的,皇上才會聽他信他,在靖王府和皇上的關系沒有緩和之前,你與他的見面接觸,都會讓他的努力功虧一簣。所以,無論是為了什么,你都得乖乖得留在靖王府,哪怕回了宮,也不許再見他,否則就是害了他。”
九姐兒怔在原地,原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緩和靖王府和魏延顯緊張的關系嗎?
是啊,如果魏延顯不接受靖王府,他要如何娶自己?如果他娶了自己,定然會惹怒魏延顯,失去加官進爵的機會。如果他失去了步步高升的機會,又如何讓爹爹和娘親看得起他,又怎么會有資格來娶自己。
所以橫亙在自己和他面前最大的鴻溝,不是魏明煦和林芷萱的同意,而是魏延顯這個小皇帝,一直以來對靖王府的耿耿于懷。
自己眼前所見,終究沒有他看得完全,自己終日所愁的爹娘首肯,終究不及他的日夜籌謀,九姐兒一直以為,只要自己能說服爹爹和娘親就夠了,一直以為所有的壓力都在自己身上,卻不曾知道,原來他所想的承擔的,遠遠要比自己要多得多。
“好,我留在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