錫晉齋,秋菊躺在床上眼睛睜得老大,輾轉反側,好幾日徹夜難眠。元宵節那日,柳溪與她說的話,讓她心中翻起驚濤駭浪,思忖再四終究忍不住叫小丫鬟找來了她從小最信任的顧媽媽,吩咐道:“我的身子日漸好了,如今也總算能下床走動了。這些日子,娘娘在查王府里縱火的事,雖然明里是由冬梅和杜大人調查。可是娘娘暗中吩咐了我去調查幾個要緊的人,這事兒不能被任何人知道。”
顧媽媽從來對秋菊深信不疑,如今見秋菊這樣說,也只當林芷萱要調查什么人,不能讓靖王府的人知道,所以才吩咐了自己這樣的杭州過來的自己人。顧媽媽趕緊問了要去查什么人。
秋菊道:“在昌平的南安寺住著許多年紀大了,被從宮里放出來養老的老嬤嬤,其中有一個姓喬…”
秋菊附耳給顧媽媽叮囑了半晌,最后又添了一句:“這事兒機密,娘娘只吩咐給了我一個人,就連靖王府的人都不知道,媽媽查清了之后,也只能跟我一個人說,千萬別被旁人瞧出馬腳來。”
顧媽媽連連點頭答應了。
如今好幾日過去,顧媽媽卻一直因著忙著小姐兒和朔哥兒,沒有尋著機會出府,所以還一直沒有音信,這等待的日子,讓秋菊心中閃過了千百個念頭,她的命運,或許將全然不同。
不過隔著區區幾扇窗,坐在錫晉齋里的林芷萱如今卻全然不知道秋菊的打算,自從上回打了秋菊,她仿佛已經很久都沒有再見過秋菊了。
而此時此刻,林芷萱心中卻是與秋菊一樣的跌宕起伏。
林芷萱終于回答了魏明煦的問題:“平安。”
她覺著,這一輩子最要緊的就是讓林家一家人,讓魏明煦一家人,好好的活著,平平安安地活著。
這個回答似是有些出乎魏明煦的意料,可是魏明煦的面容,卻沒有多大的波瀾。
其實,魏明煦從前是知道的,當初在曲陽她救自己的時候,就與他表露過心跡,她想要的是他們林家一家人平平安安,后來進了京城之后,林家大姑爺鬧出了人命案,自己跟林芷萱的幾番接觸,這個小丫頭跟自己要的也是平安。
所以,自己才會送了她那樣一錠銀子,做安心定。
如今,這個小丫頭要的,也不過是平安二字罷了,仿佛與從前并沒有什么不同。
可是,事實上,卻已經是大大的不同了。
從前,林芷萱為了保林家的平安,而依附魏明煦。
如今,林芷萱的平安二字里,也包含了魏明煦。
為了保魏明煦和靖王府的平安,林芷萱卻不能再依附任何人,只能靠自己。
魏明煦苦笑了一下,輕輕嘆了一聲:“丫頭,你太貪心了。”
平安二字于尋常百姓之家是何其的簡單,沒有誰會說,自己窮盡一生是為了求平安的。因為她們過得原本就是最安穩而平凡的日子。
所以她們求的是高官厚祿,是富貴榮華,是那一份不凡。
而魏明煦和林芷萱,已經坐上了這個登高造極的位置,她們的日子驚心動魄,每一天都可能發生些關系著萬千人生死的動蕩。
她們的日子太不平凡,所以林芷萱所求的一份平安,竟然就是最難得的平凡。
“是我太貪心了嗎?”林芷萱喃喃道,可是繼而,她又想起了什么,“王爺,其實要安穩,不一定要盡數放下,也或許如果都能拿起來。我知道王爺心系天下,可是如今這般,終究是被處處掣肘。如果王爺能顛倒一下順序。先在其位,后謀其政,或許會有事半功倍之效。畢竟磨刀不誤砍柴工啊。”
魏明煦聽著林芷萱的話,似乎也有幾分動搖,半晌才肅然道:“丫頭,有些事情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啊。你說的這些,我又何嘗不曾想過。只是當初天下未定的時候,大周朝風雨飄搖,實在經不起內斗,只能先休養生息,以謀后事。
如今新政已經推行近半,初見成效,我若是就此停滯,開始籌謀旁事,那新政就幾近半途而廢。況且,只看如今的時局雖然一片大好,可要順利上位,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沒有個三年五載的謹慎布局,也未必就能順利成事。
若是亂中奪位,成了也就罷了,不過再幾年功夫休養生息。若是敗了,那我從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功虧一簣了。”
那又如何?
林芷萱心中下意識地問了一句。
哪怕是新政失敗了,那又如何,奪位本就是一場豪賭。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況且對魏明煦來說,明明是贏面要大很多的。
為什么魏明煦要如此的謹慎,林芷萱不解地瞧著魏明煦深邃的眸子,他就那樣靜靜的坐在那里,燈光隨著那扇還沒有關的窗子里透進的微風而不停搖曳,可是那光映在魏明煦深邃的眸子里卻不動如峰。
林芷萱忽然明白了魏明煦問自己那個問題的用意,對自己來說,這輩子最要緊的是平安。
所以為了保護自己和家人的平安,林芷萱愿意做任何事,可以做任何事。
可是對魏明煦來說,最要緊的是大周朝的新政和長治久安。
所以,他會有顧忌,會投鼠忌器。,。
只要他的新政能順利推行,皇位的事是后話,卻不是眼前頂要緊的事。
沒有人可以妨礙他推行新政,哪怕皇位之爭也不行。
林芷萱靜靜地看著魏明煦的眸子,好半晌,林芷萱輕輕嘆了一聲,繼而微微揚起唇角,對魏明煦寬慰地笑了。
魏明煦瞧出了林芷萱疲憊中的那個笑的含義,他的小丫頭,或許能懂自己了。多么不可思議,多么難得。
畢竟于那些深宅中的女人而言,她們更看重一些實際的東西,譬如銀錢,譬如地位,譬如身份,譬如旁人的仰慕歆羨,甚至嫉妒。
而魏明煦窮盡一生所謀求的東西是多么虛無縹緲而讓人不可置信。他的小丫頭,當真能懂他嗎?
魏明煦上前,輕輕攬過了林芷萱,在她耳邊說著:“我小的時候深得父皇寵愛,經常帶著我去狩獵行圍,我的騎射,是父皇手把手教的。小時候最喜歡的事,卻是騎著馬與父皇奔馳在廣袤的草原上,聽父皇給我講當初他跟著祖父是怎樣金戈鐵馬,打下的這大周萬里江山。
再后來,我也曾親自上過戰場。真刀真槍地與將士們一起用血肉之軀守過大周朝的錦繡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