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義見這人不再掙扎,這才麻利地給他解開了口中塞著的破布,一面扶他起來,一面連連賠禮,又問他姓甚名誰,只是并沒有問所來何事。
那人也算是知禮,若是旁人以禮相待,他也以禮相回,對劉義略一拱手,道:“在下白回,山東泰安人氏。”
劉義也回了一禮,道:“白先生有禮,是王府的小廝無禮怠慢先生,王妃聽了之后十分的震怒,再三叮囑我先來給先生賠個不是,王妃聽聞先生是林家舊人,已經在內堂等著見先生了。”
白回擰眉道:“如何是面見王妃?攝政王呢?”
劉義聽著他言語頗為倨傲無禮,也是不禁皺起了眉頭,只道:“王爺公務纏身,如今尚不在府中,王妃林氏不僅主持王府中饋,而且見識不凡,在王爺面前也是十分能說得上話的。王爺不在府中,若是先生著急,有什么事先跟王妃說也是一樣的。“
白回擰眉不語,眸光略有閃爍遲疑。
劉義見白回不語,只當他應了,便道:“先生方才受辱,著實是底下的奴才有眼無珠,不知先生是否先沐浴更衣,再去面見王妃。”
白回聞言卻回過神來,嗤笑一聲:“果然是天家王公貴胄,觸目所及,銀裝玉裹,竟然見不得我這樣的窮苦百姓了?是怕臟了王妃的眼嗎?”
劉義見白回如此這般,再想想方才林芷萱的言語,倒是當真被林芷萱說中,這樣瞧來,怕是林芷萱對這樣刁毒的書生,也是有幾分把握降服的。
只是這廝也太過狂傲了,劉義心中暗自想壓他一壓,面上卻賠著笑道:“先生多慮了,這并非是王妃的意思,王妃之吩咐盡快將先生請來,只是王府的奴才尚且聽說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視,何必蓬頭垢面,然后為賢?先生之所以遭受無禮對待,除了這幾個小廝有眼無珠之外,也未必沒有旁的緣故。”
白回面色白了白,只是他如今蓬頭垢面,旁人也未并瞧得出眼色,他倒是不曾想到,王府里小小一個管家,竟然也能引經據典,張口就來兩句《魏書》。
白回被搶白一番,卻只道:“從來倉廩實而知禮儀,如今民不聊生,想來也只有安居京城不問民間疾苦的靖王府里的奴才,才說得出這樣一番冠冕堂皇的話來。”
劉義在這些文字上,自然是不如那些酸腐書生那樣精通,此刻頓住,也不想繼續與他在這里磨嘴皮子,畢竟萬一此人當真有個什么神通,日后得了王爺賞識,自己雖然不怕,卻也不好與之鬧得太僵,便呵呵兩句,說白回言之有理,既然如此,就請直接去錫晉齋見王妃吧。
等白回沿著王府端莊大氣的巷道,到了錫晉齋的時候,一路上正瞧著王府的小廝們來來回回,在搬挪元宵家宴的貴器,何其華貴精致,白回的眉眼間盡是憤憤之色。
只想指著這一群不問民間疾苦的高粱紈绔痛斥一番,哪怕死在這里,也是值得了。
他正暗自措詞,一會兒如何去對這位只手遮天的靖王爺和靖王妃進行一番警世只罵,卻不想抬不進去,一屋子的暖意先撲面而來。
林芷萱并沒有在里間見白回,而是坐在了錫晉齋的正堂,等白回進來,他鼻子已經凍得麻木,一時還聞不見這一室馨香,只是瞧著這屋里并無炭火,卻依舊如此的溫暖如春,華貴奢靡,當真世間罕見。
可是一抬頭,目光所及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一位目光精明犀利的中年婦人,而是那樣一張嬌艷的容顏,她明媚皓目,衣裳雖然家常,卻也十分的端莊,高坐在正位之上,儀態端榮,她眸子間從容的神色,與她十六七歲的容顏很是不相符。
自從生了九姐兒之后,林芷萱仿佛脫去了稚氣,容貌本就越發的成熟而溫和,更何況她素日里的打扮妝容,也是往端莊穩重的樣子上畫的。
白回一時竟然不曾覺著,自己那樣大膽而直接地瞧著林芷萱的面容愣了好一瞬,竟然也忘了失禮。
他在瞧林芷萱,林芷萱也在瞧他,可當真是蓬頭垢面,邋遢得連人樣都瞧不出來了,想來這一路從山東到京城,吃了不少的苦。
林芷萱自然也察覺了他的失禮,照理來說自己年紀小,見外男是該隔著簾子見的,只是自己一則如今已經嫁為人婦,不是閨閣小姐見不得人,二則從前做侯府夫人的時候,自己早已經不是小姑娘了,這樣見人間習慣了,也更能從顏色上端詳來人,察覺真假,故而如今也不很講究,卻不曾想竟讓他失儀了。
劉義瞧著白回失禮,趕緊在一旁提醒了一聲:“先生,這位就是靖王妃。”
白回回神,此時才覺得失禮,心中莫名的慚愧窘迫,一時連自己方才的囂張氣焰也消弭了幾分,只趕緊低下了頭,強自問了心神,才找回自己兩分氣勢。
白回給林芷萱略略行了個禮,也不待林芷萱說免禮,便徑自直起腰來,對林芷萱道:“方才白某在打量王妃,王妃也一樣在打量草民,一坐一站之間,王妃可覺著是天壤之別?”
林芷萱面上也并沒有過多的波瀾,只是略略含笑聽著他說著,一雙眸子,也沒有因為白回的大膽直視而躲閃,反而帶著一份居上位的尊榮默然瞧了回去,不僅絲毫不露怯意,那眉目間的從容穩重,反而又壓了白回一成。
林芷萱并不答他的話,只聽他繼續講了下去:“王妃可知,如今山東河南境內,餓殍遍野,民不聊生,隆冬惡疾,官府不但不設法救治,反而將患病的百姓圈禁起來,任其自生自滅,多少老弱婦孺被活活凍死!像草民這樣讓王妃娘娘瞧著作嘔的尊榮,已經是上天垂憐,九死一生了。
王爺空擔攝政王一職,卻下令封鎖山東河南兩省天花疫癥的消息,在這里大擺筵席,歡慶十五,鬧冰嬉,置黎民百姓于不顧,就好像封鎖了消息,這天花疫癥就不存在了一樣,在這里歌舞升平粉飾太平!”
林芷萱瞧著他言辭中漸漸有針對魏明煦之勢,覺得十分的難聽,終是打斷了他,沉聲問道:“天花之癥發作突然,一人得病,染及一家,一家得病,染及一村一府,將病患與百姓隔離開來以防疫情一發不可收拾,這不僅是此番山東河南,就是當初京城也是一樣的政令!
而如今正直隆冬,醫藥不濟,治療天花的藥草昂貴,如今又沒有產出,當初京城的達官顯貴尚且一藥難求,如今藥草要惠及普通百姓,不僅要從山東,而且要從江南東北各地掉送藥材過來,自然需要時間,在這檔口,底下官員再底下的衙役難免無法顧及,出現各樣的披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