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芷萱讓夏蘭取來了自己放在桌案上的那本《南華經》,又讓夏蘭點了燈燭。
夏蘭應著去了,以為是林芷萱睡不著,要看書,便將燈盞舉到了林芷萱榻邊。
林芷萱翻開那本《南華經》,一張薄薄的紙條露了出來。
林芷萱拿起了那張紙條,紙條上都是斑駁的折痕,這是他塞在銀錠子里的“安心”。
兩個蒼勁有力的行草,或許只是他跟自己開的一個玩笑。
林芷萱讓夏蘭摘下了燈罩,薄薄的紙條觸到燭焰,剎那間便被點著。
“姑娘!”夏蘭下意識地想去攔,卻終究來不及,只眼睜睜地看著林芷萱小心夾在她最喜歡的書冊里的那兩個字,化為滿地灰燼。
“好端端的,姑娘為什么要燒了它呢?”
林芷萱看著落在自己腳踏上的紙條上的火焰已經熄滅,只淡淡道了一句:“沒有的東西,留著做什么呢?”
夏蘭咬了咬唇,才道:“可是,姑娘不是很喜歡這兩個字嗎?還那樣小心翼翼地夾在您最喜歡的書里。”
林芷萱聽了夏蘭的話,忽然覺得仿佛被人看透心事一般的一陣慌張,甚至覺得丟臉,瞪了夏蘭一眼,強辯了一聲:“我沒有!”
夏蘭見林芷萱那般肅然甚至帶著幾分氣怒的神色,也不敢再多說什么,只放下了燈燭,小心地用濕抹布將腳踏上的灰燼擦拭干凈。
林芷萱瞧著夏蘭一言不發的模樣,才自悔方才不該對她發脾氣,她方才只是很生氣,卻不是生夏蘭的氣,而是生自己的氣。
她氣自己竟然會像楚楠和李婧一樣喜歡上一個人,氣竟然會有一個男子牽縈她的心緒,讓她像個孩子似的無法入眠。
她氣自己竟然這般不爭氣,竟然也會這樣自作多情,而他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從來都不曾為了自己轉輾反側,他甚至瞧不起自己,覺得自己根本就配不上他。
她氣自己明明都知道,卻還這般想三想四,氣他對自己的一點點好就會讓自己滿足。
她更氣,氣自己喜歡卻沒有勇氣像楚楠和李婧一樣去做些什么,去爭取。
喜歡他明明就已經是一件讓自己覺得丟臉和生氣的事了,她又怎么會容許高傲的自己去曲意逢迎。
她氣自己懦弱無能,又氣自己恬不知恥。
她從來都不曾這樣氣恨過自己。
夏蘭瞧著林芷萱陰沉的臉色,卻忍不住在一旁勸林芷萱道:“姑娘,您何苦這樣呢?其實,我覺著王爺對您挺好的,就譬如這次的事,想來王爺定然是為了您才將那個曹公子軟禁在王府的。”
林芷萱冷聲道:“他是為了李家,與我無關。”
“那老爺的事呢,老爺在濟州府這么多年…”
林芷萱打斷了夏蘭道:“那或許是大舅舅,或者是大姨夫。”
夏蘭張了張嘴,才道:“夏蘭不知道莊親王和王家大老爺能否指使得動蔡閣老,只是顧媽媽和秋菊說,當初在金陵的時候,王爺曾經在地震中救過姑娘的命,在曲陽的官驛里,姑娘也曾救過王爺的命。
夏蘭只是覺得,人這一輩子,能遇見幾個同生共死的人呢?那些事情,尋常人一輩子別說經過了,就是聽都難聽說過。我和秋菊都覺得,姑娘和王爺挺好的,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姑娘就這般生氣。許是姑娘和王爺都不比我們,總是想得太多了。”
“別說了,夏蘭,”林芷萱疲憊的很,仿佛才下定了個什么決心,就被夏蘭的話說得又心情浮動了起來,“別說了夏蘭,我累了,我要睡了。”
夏蘭這才趕緊住了嘴,又怕自己惹林芷萱不痛快了,暗自懊惱。只小心翼翼熄了燈,又給林芷萱掖了帳子,才回去躺在了炕上,要睡下,卻聽見林芷萱的聲音復又從紗帳里傳了出來,卻少了方才的疲憊,多了些下定決心般的清冽:“夏蘭,這些話,以后也別說了。”
夏蘭聽了林芷萱的話心中一沉,卻還是乖巧地開口應了:“是,姑娘,夏蘭以后再也不會說了。”
次日,林芷萱起了個大早,仿佛放下了一樁心事。洗漱完便去與王夫人一同用早膳,林芷萱原本打算用過早飯便去林若萱房里問問外頭鋪子的事,林若萱的肚子已經快五個月了,正是孩子長得最快的時候,眼瞅著肚子就大了起來。
卻不想王夫人卻留住了林芷萱,要與她商議在京中置辦宅子的事:“我瞧著你父親這番進京,咱們看看能不能走動走動李家和王家的關系,把你父親留在京城。”
林芷萱卻道:“京城這些名利是非圈,成日里活啊死啊的,哪有在杭州自在。”
王夫人卻是因著替王楚楠辦了一次親事,見識了京中那花錢如流水的繁華,又被王佩珍那般在京城太太們面前捧著,她哪里能再愿意再回杭州去。況且,王夫人也是為了林芷萱著想,在王家和梁家的這些日子,王夫人早已看出自己的這個女兒并非池中之物,只恨她怎得就沒有托生一個男兒。
但是,便是女兒,王夫人也只覺得只有京城的達官顯貴富庶門庭能配得上林芷萱了。況且林芷萱手段不弱,定然能在后宅之中自保,而京中那般繁瑣講究雍容細致的規矩下養出的世家公子,見識胸襟都并非是杭州子弟可以比擬的。
便是為了林芷萱日后能嫁個好人家,也著實該提著點林鵬海的官階,留在京城。日后林芷萱的孩子說不定還能進國子監讀書,從小與王親貴胄打交道。
再借著楚楠和雪安的勢,林芷萱的孩子日后可以出入王府,說不定哥兒們可以與皇子們一起習騎馬射箭,姐兒們也能像楚楠一樣,從小出入皇宮,與公主們玩在一起。
他們林家,便與從前再不相同。
所以,便是為了林芷萱,為了林芷萱的孩子,王夫人也想讓林芷萱留在京城。
況且她都跟王佩珍說好了,讓王佩珍幫襯著盡早給林芷萱張羅門婚事。
王夫人的意思與李淼生一樣,還是要現在京中置辦下一方自己的宅子,也不能總是客居,無論梁家還是李家,都不是長久之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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