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祺再次道謝,半坐在了凳子上。
周少瑾笑著問他:“見過你母親了?”
“見過了。”樊祺恭謹地道,“我回來的時候穿著件潞綢鑲灰鼠領的袍子,怕我母親起疑,就先回家梳洗了一番,這才進府和母親說了會話。”
這是老成的做法。
周少瑾贊同的頷首。等春晚上了茶點退了下去,她就問起樊祺京城之行來。
或者是對自己此行非常的滿意,樊祺再也繃不住了,眉飛色舞地講述起自己此次的出行,又變回了原有的樣子:“…計家的人根本沒有想到,一下子就被我丟了…我仔細地琢磨著二小姐的話,覺得到我的年紀,只怕是鎮不住那些成了精的老油條。在路上的時候,我就差點被計家的人問出端侃來!可我想來想去,二小姐的方法卻是最可行的。我一時間也沒有了主意,又見那計家的人在外行走都是先敬衣裳后看人,我也就索性買了幾件好衣裳,雇了個人冒充我的長輩,裝成了個少東家的模樣住進了上清宮。思忖著先把沐、林兩家的事摸清楚了再說。
“不曾想那上清宮里一個姓楊的雜役卻原來是個知客,后來犯了事被貶到了雜役處,喜歡吹牛不說,還喜歡喝兩盅小酒。我先是想在他嘴里多打聽點事,就常請客買些吃食和酒菜送了他,后來發現他和道觀里有些人關系非常的好,我就想讓他幫我引薦個在上清宮游歷的道士…”
他把事情的經過娓娓道來,說到最后,他自己也笑了起來:“…不曾想到了最后,我沒說給錢的事,他卻咽不下這口氣。想著法子也要讓沐家把女兒嫁了。還說。等到沐家大小姐嫁了之后,他要到京城最高檔的成衣鋪子‘花想容’去置一身金光閃閃的道袍,還要在背后繡上太極八卦圖。從沐家門前再走一遍,定要哐了那沐老爺給上清宮捐幾十兩銀子不可。”
周少瑾聽得又驚又喜。
驚得是事情一波三折。喜的是樊祺為人機敏大膽,總算是把這件事辦成了。
她不由雙手合十,朝著西邊念了聲“阿彌陀佛”,說一聲“多謝菩薩保佑”。
樊祺見了猶豫道:“二小姐,你要不信了道吧?我聽那些道士說,菩薩修得是來生,他們是養生的。像小姐這樣好命的人,就應該修今生。求長生不老。”
周少瑾愕然。
樊祺在上清宮呆了幾天,不會是把那些道士的話都聽進去了,改信道教了吧?
萬一他要是走火入魔要出家,那樊媽媽怎么辦?
她忙擺手道:“這件事以后再說,以后再說。”然后夸獎他道,“還好是你去了,若是換了個人,事情只怕都不會這么的順利。你這段時間辛苦了。這幾天你好好休息休息,我也提前放了樊媽媽的假,你們母子倆好好說說話。等過了元宵節。你恐怕還得去趟京城——你之前既然和姓楊的道士說了明年還會過去的,不妨把這件事當成笑話看,想辦法讓那姓楊的從中周旋。盡快讓沐家大小姐嫁到林家去。”
樊祺也是這么想的。他道:“若不是怕我娘起了疑心,我就等到沐家大小姐出了嫁再回來的。”說著,他從兜里掏了個荷包出來,道:“二小姐,我往返的吃住都是計家出的銀子,在上清宮寄居的時候,本來花二兩銀子就夠了,但我想我裝的是少東家,就給了他們五兩銀子。再就是請那姓楊的道士喝酒吃飯花了大約快十五兩銀子。他說要請他的師兄幫他圓謊,我又給了他二十兩銀子。還有雇轎子的錢、買零嘴的錢、雇下人的錢…加起來一共花了六十七兩三錢銀子。這是剩下來的四百三十兩銀票和碎銀子,都在這里了!”
周少瑾喜出望外。大方地道:“你拿著吧!開了春你還要進京,等回來再一并和我結算好了。”
樊祺不肯,誠惶誠恐地道:“我怕弄丟了。您可不知道,我之前不知道去趟京城要多少銀子,只拿了五張十兩的銀票出來,其他的四百兩銀票,我都卷成了卷縫在貼身衣服的夾縫里,每隔兩個時辰就摸了摸,計家的伙計還以為我身上長了騷子呢?這銀票還是您收著吧。我再去的時候再向您要。”
周少瑾倒能理解他的害怕。
前世她逃出金陵城的時候,只帶了體己的二百兩銀子,覺得只要有了這二百銀子,她就能找到姐姐了,如果沒有了這二百兩銀票,她以后可能就再也見不到姐姐了。當時她就怕銀子掉了或是入了那些閑幫的眼被偷了,反復地叮囑樊劉氏把銀子藏好。
“那好。”她笑著收了銀票,轉身去拿了二十張十兩銀子的銀票遞給了樊祺,笑道,“這是我答應你的二百兩銀子。因要過年了,管事們都很忙,說好的那十畝上等的水田只有等你回來了再說了。”
樊祺漲紅了臉,道:“二小姐,我的事還沒有辦妥呢!您等我從京城回來再賞我好了。”
“你拿著就是。”周少瑾把銀票塞給了他,笑道,“正好可以好好地過個年。”
樊祺不敢推搡,只有收下了。
周少瑾又給了他一個匣子,道:“這里面有一根金簪一對金手鐲。金簪是給你娘的,金手鐲你和你哥哥一人一個,娶媳婦的時候用。”
“多謝二小姐。”樊祺起身給周少瑾磕了頭。
周少瑾笑瞇瞇地受了,讓春晚送了他出門。
施香就小聲嘀咕道:“太太賞的二百兩銀票都還沒有捂熱錢就賞了人,照您這樣下去,我看就是金山銀山也經不起您的折騰。”
周少瑾肅然地把樊祺還回來的荷包放在了桌子上,淡淡地道:“這里一共有四百三十兩銀票,四百兩銀票收起來,那三十兩銀票去大舅母那里兌些銀錁子來,今年怕是要賞人。剩下的碎銀子…你們這些日子當差十分的用心,就拿去買些零嘴分了吧!”
春晚歡喜雀躍,用手肘拐了拐施香。
施香紅著臉悻悻然地低了頭。
周少瑾強忍著笑意進了內室,換了件衣服,去了寒碧山房抄經書。
碧玉在路口等她。
遠遠地看見她就迎了上來,笑著屈膝給她行了禮,道:“四老爺要搬到我這邊來往了,秦總管正帶著人在收拾后面的鸝音館,在寒碧山房設了圍帷。老夫人怕那些粗人沖撞了二表小姐,特意讓我在這里等您。”
周少瑾驚訝不已,道:“池舅舅怎么突然會搬到寒碧山房這邊來住?”
“可能是小山叢桂院地方大,服侍的人又少吧?”碧玉笑道,“我聽從前在四老爺屋里當差的人說,四老爺念舊,身邊的人都是用了七、八年的。那些小廝、隨從還好說,我們這些丫鬟到了年紀卻是要放出去的,四老爺又不愿意進人,就只好先將就著住進來了。”
“那倒是。”周少瑾笑道,“你們幾個都是心靈手巧又知書達理的,與其與別的地方升個大丫鬟,還不如讓你們服侍。不過,這樣一來你們的事就要多起來了,更辛苦了。”
“這原本就是奴婢們份內的事,哪里就當得了‘辛苦’二字。”
碧玉和她一邊說,一面往寒碧山房去。
周少瑾很快就看見了靛藍色的粗布圍帷。
她們在圍帷內行走,可以聽見外面有男子聲音吵啞地道:“快點,快點,秦大總管說了,天黑之前必須弄完。弄完了每人賞一兩銀子,弄不完每人少發一兩銀子。這里外一算就是二兩銀子。二兩銀子啊!可以給你媳婦買件花棉襖了。”
外面哄然地笑。
周少瑾也忍不住笑了起來,覺得這人很會說話。
碧玉就道:“這是府里的陸管事。小的時候不小心被煙熏了嗓子,說起話來像鴨公,反倒容易讓人記得他。”
周少瑾笑著頷首。
旁邊圍帷后面陡然走出個人來。
周少瑾和碧玉都嚇了一大跳。
碧玉更是把周少瑾攔在了身后,大聲地喝著“是誰”。
“是我!”來人活潑地道。
周少瑾定晴一看,竟然是集螢。
她不禁拍了拍胸,道:“你可嚇了我一大跳。”
集螢道:“是誰在這里圍得這圍帷,我轉了半天,差點就迷了路。”說著,她朝著周少瑾笑了笑,道,“四爺說要搬到這里的鸝音館住,我想著你每天下午都會過來抄經,特意來告訴你一聲。你以后找我就方便了!”
周少瑾咯咯地笑,挽回了碧玉的胳膊:“我們早就知道了!”
集螢氣得直瞪眼。
大家笑著去了正房。
集螢要去看看鸝音館在什么地方:“…我要選個僻靜的地方住。”
碧玉告訴她:“你往南邊走,那邊有個三闊的廂房,推窗就可以看見荷花池,屋后種了幾株石榴樹。”
“石榴樹?”集螢兩眼發光,“你們這里竟然有石榴樹。我都多少年沒看見朵花了。”
這話當然有點夸張。
碧玉掩了嘴笑,道:“我聽史嬤嬤有一次說,那幾株石榴樹是四老爺小時候種的,寶貝著呢!”
“那我要住那里。”集螢聽了和周少瑾耳語,“然后在石榴樹上掛滿了姹紫嫣紅的各色香囊、荷包,我看程子川還得瑟不得瑟。”
周少瑾哭笑不得,和集螢揮手作別。
姐妹們,今天的更新。
不知道和臺灣的責編會面會不會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