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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收攏

熊貓書庫    金陵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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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少瑾讓樊劉氏在她身邊的小杌上坐下,道:“我還想媽媽一直服侍我呢!你們母子總這樣天各一方的,你不惦記,我還惦記呢!我看還是讓他們倆個都跟著您的好。鄉里農田能有幾個收成,不種也罷!”

  樊劉氏很是感動。

  二小姐能這樣顧念著她,也不枉她奶了二小姐一場!

  “只要二小姐還用得著我,我就一直服侍二小姐。”樊劉氏抹著眼角道,“只是家里的那幾畝地是孩子他爹留下來的,是祖產,丟不得。我這也是沒辦法!而且孩子他大伯讓不讓出來還兩說呢!我哪里愿意丟了西瓜去撿芝麻?可若是不保住這幾畝地,我到了地下怎么有臉見孩子他爹!”

  這話也有道理。

  周少瑾想了想,道:“要不讓祿兒留在老家,祺兒跟著你到周家來當差?既可以少一份口糧,也可就近照顧你。萬一年成不好,祺兒的月錢多多少少能補貼些家用,豈不是兩全齊美!”

  何止是兩全其美。

  方方面面都顧及到了。若能如此,他們很快就能過上好日子了!

  樊劉氏很是心動,但想著家里是大小姐當家,神色間不免有些猶豫,道:“周家的仆婦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的,祺兒年紀小,來了能干什么?總不能只拿月錢不干活吧?那家里還有什么規矩可言!”

  周少瑾只要她同意,至于其他的事,在她看來都不是什么事——萬一姐姐覺得不妥當,她拿自己的私房銀子給樊祺發例錢,到時候跟馬富山他們說清楚就行了。

  總之她是不會讓樊劉氏為難的。

  “那這件事就這么說定了。”她道,“等會我就去跟姐姐說,讓樊祺暫時在我身邊跑跑腿,反正我身邊也要人服侍。”

  如果說之前只是想報答樊劉氏前世的恩情,那等到這話說出口來,周少瑾突然覺得自己這主意挺不錯的。

  她既然有事要避開姐姐,就得調、教幾個自己人才行。樊祺前世就是個能干的,樊媽媽又是她乳娘,對她忠心耿耿…沒有比樊祺更合適的人了。

  周少瑾催促樊劉氏:“媽媽你這就回去把家里的安排好了帶著樊祺過來。”

  樊劉氏還有些猶豫。

  施香進來服侍周少瑾換衣服。

  “媽媽快些。”周少瑾一面梳頭,一面對樊劉氏道,“我還要去給外祖母抄經書。”

  樊劉氏咬了咬牙,麻溜地站了起來,道:“我這就回去一趟,把祺兒給您帶過來。”

  若是大小姐不答應,大不了讓祺兒不要月錢,再從自己口里省下一份嚼用,白給二小姐當幾差好了,也不能辜負了二小姐的這一片好心。

  周少瑾自然不知道樊劉氏心里是怎么想的。

  她和姐姐一起去了嘉樹堂。

  關老太太正在擺弄一盆萬年青,見到她們姐妹就笑著放下了剪刀,道:“你們來了——這天氣越來越熱,我讓王嬤嬤去周娘子那里討了些桑茶飲,初瑾你等會去涵秋館記得帶些去,和你大舅母一人喝一大盅。”

  周初瑾笑盈盈地應了,等到沔大太太過來給關老太太請了安,由丫鬟端著桑茶飲去了函秋館。

  周少瑾依舊在開了窗的內室抄經書。

  微風習習,她抬頭就可以看見在廊檐下修剪萬年青的外祖母。

  “咔嚓咔嚓”的聲音,讓人不僅沒有被打擾的煩燥,反而有種安定人心的踏實。

  周少瑾不由微微地笑,筆落在紙上更加流暢了。

  不過她剛抄完一段經文,就有小丫鬟“噔噔噔”地跑了進來。

  “老安人,老安人!”小丫鬟氣喘吁吁地道,“老夫人過來了!”

  周少瑾的筆一滯,墨滴在紙上就成了團。

  在程家,能被稱為“老夫人”的只有一個人。

  程許的祖母,袁氏的婆婆,程涇和程渭、程池的母親,死后被追封為正一品光祿大夫的程勛之妻,程氏宗房的老太太——郭氏。

  關老太太有些意外,看了看外面的日頭,道:“她怎么這個時候過來了?”

  “不知道。”小丫鬟有些緊張,道,“看老夫人的樣子,不像是有什么事的。”

  關老太太嘟呶了幾句,吩咐小丫鬟:“請了老夫人去花廳里喝茶,我換件衣服就過去。”

  小丫鬟又“蹬蹬蹬”地跑了。

  似兒服伺關老太太更衣。

  周少瑾卻手腳冰冷,坐在那里半晌都沒有緩過氣來。

  四房的嘉樹堂挨著長房的寒碧山房,而寒碧山房正是郭老夫孀居之處。

  前世,她只是遠遠地見過郭老夫人幾面,但卻知道,作為閣老家小女兒的袁氏,敢和丈夫程涇爭論,卻不敢在自己的婆婆郭老夫人面前大聲說一句話。這不僅僅是因為孝道,因為婆媳尊卑有別,據四房的仆婦私下議論,還因為敦老夫人鎮得住袁氏,壓得住兒媳婦。

  袁氏出身名門,郭老夫人的出身也不差——她祖父是前朝最后一任狀元,官至英武殿大學士,兵部尚書,太祖皇帝攻打京城時,他奉命守城,城破后他以身殉國。郭老夫人的祖母和丈夫共進退,帶著四個子女投了河。只有郭老夫人的父親郭元生被忠仆救了起來,幸免于難。之后郭元生師從江南大儒顧青鴻,雖因書畫雙絕享譽大江南北,卻屢次婉拒朝廷恩旨,在金陵城的石頭巷以教書為生,至四十五歲病逝,已是桃杏滿天下,名士輩出。

  袁氏很得丈夫程涇的敬重,雖然走出去很有底氣,卻連生兩女,年過三旬才得了唯一的兒子程許,為長房續上香火。

  郭老夫人和程勛不僅一生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年過四旬時還老蚌生珠,誕下了幼子程池,而且三個兒子都是兩榜進士,長子程涇更是位列小九卿,不僅為程家開枝散葉,還育兒有功。

  袁氏在婆婆面前實在是直不起腰板,說不起話來。

  周少瑾還記得袁氏羞辱她的時候,誰也攔不住,郭老夫人突然走了進來,袁氏的聲音戛然而止,眼神中閃過一絲慌亂。

  她還清楚地記得郭老夫人漫不經心地朝著她瞥過來的那一眼。

  目光中充滿了嫌棄、輕蔑和冷漠。

  仿佛她是個什么低賤的東西,郭老夫人看一眼都抬舉了她。

  不過,也怨不得郭老夫人瞧不起她。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她那樣傻傻地站在那里任袁氏潑污水,不要說像郭老夫人那樣尊貴的人了,就是袁氏身邊的仆婦不都也瞧不起她嗎?

  時光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刻。

  難堪,羞赧,不安…交織在心里,讓周少瑾眼恨不得偷偷溜走才好。

  她縮著肩膀低著頭,好像這樣別人就不會注意到她了。

  誰知道關老太太卻喊她:“少瑾,你等會和我一起去給老夫人請個安!”

  “我?”周少瑾傻了眼。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

  “不是你還能是誰?”關老太太笑著,打趣她道,“這么漂亮的小姑娘怎么能整天被我關在家里抄經文呢!有人來了自然要帶出去顯擺顯擺!”

  “不,不,不!”周少瑾連連搖頭,“若是郭老夫人找您有事要說,我在場多不方便啊!”

  “有什么不方便的?你又不是外人!”關老太太呵呵笑道。

  周少瑾磨磨蹭蹭地不想去:“我還有經文沒有抄完呢!”

  關老太太笑道:“你這孩子,怎么這么膽小!沒有遇到是沒有遇上,既然遇上了,好歹去問個好才是!”

  再推辭就太失禮了。

  周少瑾忐忑不安地安慰自己:只是見一面…應該沒關系吧?前世,出事前郭老夫人根本就不知道她是誰。

  這么一想,她心中微定。

  關老太太打量著她的衣飾。

  漂色素面鑲銀色襕邊的褙子,草綠色十二幅繡忍冬紋的湘裙,烏黑的頭發松松地挽了個纂兒,只戴了對珍珠耳環,十指纖長,眉眼彎彎,恭順溫婉,看著非常的舒服順眼。

  女孩子家就應該這樣!

  關老太太滿意極了,道:“也不用重新梳頭了,這樣就行了。”

  似兒等人笑著應“是”,簇擁著關老太太和周少瑾迎了出去。

  郭夫人已年過六旬,滿頭銀絲,穿了件丁香色鳳眼團花褙子,耳朵上垂著蓮子米大小的祖母綠耳珰,手上戴著鴿子蛋大小的祖母綠戒指,面容冷峻,氣勢威嚴,襯得她身邊那些穿金戴銀的丫鬟婆子都成了胭脂粉黛,面目模糊。

  周少瑾只看了一眼就緊張起來。

  她垂了眼瞼,小心翼翼地跟在關老太太身后。

  關老太太卻笑著走上前去,攜了郭老夫人手,道:“您今天怎么有空到我這里來?聽說簫姐兒有了身孕?我正想去你那里討個準信呢!”

  程許的大姐程箏,嫁給了翰林院學士顧順的兒子顧緒;二姐程簫,嫁給程許的表兄袁鳴。程箏已育有兩個兒子,而程簫嫁過去已經三年了卻還沒有動靜,袁氏為此愁眉不展,連四房都聽說了。而關老太太所說的“簫姐兒”就是程許的二姐程簫。

  郭老夫人聞言眼中流露出幾分笑容,讓她的神色都變得柔和起來:“我也是剛得的信。她婆婆高興壞了,這才剛剛確診,就讓人帶了信給我們。她娘有些不放心,準備明天去廟里給她上炷香,保佑她能平安生產。”

  “您放心,吉人自有天相。簫姐兒這次定能如愿以償。”關老太**慰了郭老夫人幾句后,朝著周少瑾招手,“來,見過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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