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侯府的馬車,駛在前往刑部的路上。
馬車那墨藍色的帷幔,已經隱隱有些發白,似乎很是有些年頭了。
若不是前面一側掛著個大大的“宋”字,恐怕根本沒人能認出這馬車竟是出自承平侯府。
車內,賀清宛與她的貼身丫鬟紅霞坐在里面。
賀清宛面無表情,一臉嚴肅。
紅霞則是滿心疑惑。
偷瞄了賀清宛幾眼,她心里仍想不通,為何二奶奶偏要親自去刑部認尸,這可是連侯爺和世子都不愿意做的事。
聽說那尸體已經沒了頭,又在刑部停放了好幾日,誰知道已經霉爛到什么程度…
此刻只是想想,紅霞就險些要吐了出來。
終是沒能忍住,她試探著問道:“二奶奶,一會兒到了刑部,咱們真要直接去看那個…尸身嗎?+無+錯+小說+3w++”
“當然!”賀清宛神情決然,不帶任何悲傷之色,“不看個仔細,怎么能確定那是不是二爺!”
紅霞聞言一怔。
縱使大家對認尸一事都心知肚明,知道要辨別那是不是二爺,但還真沒有人這樣直截了當地說出來的。
明白自己是躲不過這一趟了,紅霞心里的忐忑愈發嚴重,同時也第一次暗中腹誹起賀清宛來。
說句不中聽的話,若是要辨認二爺,即便侯爺和世子不愿意去,從二爺的院子里隨便挑一個上等的丫鬟,怕是都能對二爺的身體甚是了解。哪里就用得著二奶奶親自過去了!
紅霞心中的一腔懼怕,全都化成了對賀清宛的埋怨。
待到她們主仆二人到了刑部,賀清宛的一番表現。則更是把紅霞嚇得不輕。
這一次,刑部侍郎狄大人并沒有親自相陪,只是派了個六品的主事,帶她們去停放尸體的暗房。
畢竟又過去了幾日,與蔣軒過來之時相比,屋內的氣味不知要濃重了多少倍。
雖然用絲帕掩鼻,仍抵擋不住那一陣陣撲面而來的惡臭。
尤其再配上眼前的畫面。仍是對感官的有了加倍的刺激。
屋子正中的地上,一張簡單的木板,上面鋪了草席。那具無頭的尸身,就被放在那里,其上還蓋著一快白布,卻已經被斑斑血跡染得面目全非。尤其那血跡早已凝固成紫黑之色。更讓人感到無從下手。
賀清宛看了一眼站在門面的刑部主事。
那位主事仍然站在原地,未動分毫,顯然沒打算要上前幫忙。
上次是有狄大人跟著,何況來人還是那位不怒自威的靖遠侯世子,他當然無從選擇。而這一次,他可沒想過要動手。
賀清宛也不計較,見他那邊沒有動靜,竟然自己上前幾步。蹲下身去,掀開了那塊蓋布。
一直跟在她身后微微發抖的紅霞。原本已經做好了動手的準備,此時見狀,竟然完全沒有松口氣的感覺。
只因眼前的景象太過駭人。
從未見過死人的紅霞,被這個連頭都沒有的怪物嚇得登時轉過身去,小跑了兩步,扶著墻吐起來。
而屋中的腐臭氣味之猛,將她這邊的情況完全蓋了過去。
之后的好半天,她自始至終都沒敢再回頭看。
故而,她并不知道賀清宛的表現如何。
但這一切,卻看在了那位刑部主事的眼里,頓時對這個女人有了一絲佩服。
只見賀清宛的目光沒有絲毫閃躲,掀開蓋布之后,足足盯著那失神看了好一陣,似乎還伸手微微觸碰了一下,最后才緩緩將其重新蓋上。
等賀清宛轉身之時,她臉上已經滿是悲戚之色。
雙目通紅,嘴唇緊抿,還沒邁上兩步,眼淚就簌簌地落下,當她行至門前之時,已經抽泣得不成樣子了。
紅霞這才緩過神來,過去扶了她出門。
刑部主事見狀,失神了片刻。
其實事情早就明擺著了,這位承平侯府的二奶奶,已經用實際行動表明,這定是宋世祥無疑。
只是為了交差,還要勉為其難地上前詢問賀清宛。
他并沒繞圈子,直接了當地問她那個是不是宋世祥。
見到賀清宛抽泣著點了點頭,他才如蒙大赦一般,立刻轉身跑開去交差了。
而等這位刑部主事的身影,消失在她們的視線之后,主仆二人的神色都有了不小的變化。
紅霞有了外面的新鮮空氣,才真正騰出工夫為宋世祥的去世傷心。
反觀賀清宛,抽泣聲立時漸弱,此刻面色早已恢復如常。
說不是眼睛還紅著,壓根就不會有人看出她曾經哭過。
只見她的表情變得有些詭異,明明沒有絲毫笑容,卻仿佛在眼神之中隱含著某種欣喜,如同期盼的感覺。
當賀清宛主仆二人被送出了刑部,這具尸體便被認定為宋世祥無疑。
宋世祥這一死,死無對證。
薩托逃獄一案,其中兩個最重要的人物都“死”了,無奈只能變成了懸案。
承平侯府逃脫了問責,不至于再被牽連,暫時躲過一劫。
但承平侯還是異常謹慎,考慮了許久,最終顧念著父子的情分,下定決心按照習俗,給宋世祥發喪。
只是場面十分低調。
承平侯府發喪這一日,正好趕上陸清容跟著蔣軒出來閑逛。
上次約好要上街,結果蔣軒臨時被狄大人叫走,未能成行,原本是要今天好好補償的。
卻不想,出門沒多久,路過承平侯府大門口的時候,竟碰上了這么一出。
蔣軒不禁暗暗自責,竟忘了這一茬,早知道應該繞路走的。
出門之時,陸清容歡快的心情不言而喻,坐在嶄新的黑漆平頭馬車之內,時不時就掀開帷裳,四處張望一番。
而此刻,見到承平侯府的一片素縞,從牌匾到門前的石獅子,都裝點著或多或少的白色綾布…陸清容突然就沒了笑容。
“這是出什么事了?”陸清容皺著眉問道。
“是在給宋世祥發喪。”蔣軒連忙解釋,順帶將那日狄大人將他請去刑部的事,也簡單扼要地給陸清容講了。
“宋世祥死了?”陸清容仍在詫異,“怎么之前沒聽你提過?”
“因為…我并不確定那個是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