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清容的心跳不可抑制地變快。
而連她自己都很意外,與前幾次偶然碰觸時有所不同,這次她很快就恢復了平靜。
既沒有掙脫,也不再緊張,甚至不覺得尷尬。
眼前是似火的楓林,耳邊是瑟瑟的秋風,陸清容感覺時間仿佛靜止在了這一刻,一切都不再變化,而她唯一要做的,就是感受身后這個與眾不同的溫暖。
她知道這些天自己的情緒有些不大對,而蔣軒一直在想辦法讓她開心。
陸清容很想告訴他,自己并沒有生他的氣。
可是之后呢?
難道要告訴他實情,是因為自己對他的感覺產生了微妙的變化,卻不知該如何面對這種變化?
既然不知該如何開口,陸清容索性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待在蔣軒懷中。
然而陸清容此時的安靜依偎,已經讓蔣軒心下稍安。
低頭看著懷中之人,這些日子陸清容長高了不少,但依然與自己有著不小的差距。
此時蔣軒看不見她的臉,只是盯著她頭上戴的那支翡翠百合花簪子,居然有種聞到花香的錯覺…
“很冷嗎?”蔣軒后悔沒帶上一件披風,山上風大,怕陸清容會有些吃不消。
“現在好些了。”身前的陸清容小聲回應道:“上山時出了些汗,剛才猛地一吹風有些涼,現在已經沒事了。”
“沒想到你還真能自己走上來!”蔣軒輕笑,之前一直覺得她有些瘦弱,今日她的表現的確十分出乎意料。
陸清容能清楚地感到他輕笑之時胸前的微微顫動。
“好不容易來一趟楓櫨山,總不能只看到山下那些黃櫨,當然要見到山頂的楓葉才算不虛此行。”陸清容望著地上斑駁的陽光,形狀隨著樹葉在風中的搖曳而不斷變化。突然很想抬頭看看天上的太陽,而她的頭卻因這突如其來的動作,碰到了蔣軒的下巴。
陸清容連忙回過身來。
“你沒事吧?”她小聲詢問。
聽著她語氣中那份小心翼翼。蔣軒忍不住想逗逗她。
只見他伸手捂住了自己的下巴,臉上一副痛苦的表情。
陸清容顧不上多想。下意識地伸手過去,卻被蔣軒猛地一下握在了手里。
陸清容有些氣惱,更多的還是不好意思,連忙掙脫起來。
蔣軒則是越握越緊。
“跟我來。”蔣軒就這樣牽著她的手,往楓樹林的東側走去。
此時他已經不像剛才握得那么緊,陸清容卻沒有再掙脫,只是安靜地跟在他身后。
待走到楓林東側,陸清容看著眼前的景象。微微有些呆住。
這里可以看到幾乎整座京城。
陸清容不禁想起前世自己曾經到過一次首都,當時登上了香山的頂峰,和眼前這座山的海拔不相上下,不要提看到城市的全貌,就連山腳下在何方都不甚清楚,儼然一副云里霧里的狀態。
而此時眼前的空氣,則是清新得無以復加。
今日秋高氣爽,碧空如洗,天上偶爾飄著的幾朵白云也絲毫對視線產生不了任何影響。
陸清容剛才的那一點不快瞬間煙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難以掩飾的雀躍。
“剛才我們出城走了這么久。我還以為看不到如此真切了!”陸清容不禁感嘆,又指著遠處問道:“那個高高的城樓,可是咱們出來的阜華門?”
蔣軒順著她所指的方向看去:“正是。沒想到你的方向感還挺強!”
蔣軒隨口講出的一句話,卻換來陸清容轉頭橫了他一眼。
陸清容自己完全沒有意識到,這看似嬌嗔的一眼,將蔣軒心中變得格外暢快。
“在看什么呢?”蔣軒發現她盯著遠方的景色看得入神。
“我好像找到咱們的榆院了。”陸清容輕聲叨念著。
這句“咱們的榆院”讓蔣軒的嘴角不由微微翹起:“榆院可不似阜華門那般明顯,你也能找到?”
“榆院雖然不明顯,但榮恩街還是很好找的!”陸清容輕輕抬起剛才一直被蔣軒握著的那只手,指向遠方,“你看,京城里像榮恩街那樣寬闊的街道可不多見。而且還有府里的景湖。也是個極大的目標,找到這兩處。很容易就能辨別出榆院的位置了。”
陸清容說完之后,感覺過了許久。身邊都沒有一點動靜。
轉頭看向蔣軒,只見他此時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目光望向遠方,似乎是在發呆。
陸清容沒有打擾他,只靜靜地站在他身旁。
又過去片刻,還是蔣軒率先打破了沉寂。
“我第一次登上楓櫨山,是很小的時候,母親帶我來的。”蔣軒輕輕地開了口。
陸清容有些疑惑,卻依舊保持著目視前方的姿勢。
“那時我實在太小,一路走到這里,用的時間恐怕比你今日還要長些。”蔣軒的聲音平淡無波,卻顯得格外空靈,“剛被母親拽上來的時候,我還有些不大情愿,但后來也被眼前的景色吸引住,那是我第一次走上這么高的地方俯覽京城…”
聽著蔣軒回憶過往,陸清容的眼前仿佛也能浮現出姜夫人的輪廓,雖然相貌已經有些模糊,但舉手投足間的那份淡定從容卻一直讓她記憶猶新。
想來是此時故地重游,熟悉的場景使得蔣軒有些觸景生情。
卻不想蔣軒又接著說道:“那天母親給我講的和你剛剛說得一模一樣。”
“啊?”陸清容一時沒反應過來。
“當時我找了許久都不知道侯府在何處,母親就把我抱起來,指了榮恩街和景湖給我看。只不過那時候找的不是榆院,而是和母親一起住的靖春堂…”
蔣軒的聲音依舊平穩。
而陸清容卻聽得心中一緊,眼前的視線也突然變得模糊起來,還忍不住主動伸出手再次和蔣軒交握。
蔣軒此時的心情,她是可以體會的。
前一世的她,母親早逝,自己從小到大都沒有任何關于母親的記憶,那種失落和難過的情緒經常會猝不及防地出現在心頭,讓她感到一陣陣恐慌,既難以釋懷,又無處傾訴。
而和她這種從小就沒有母親的情況不同,蔣軒是在姜夫人的呵護之下度過了多年的時光,這種突然失去的感覺,恐怕比她那時還要更痛苦些。
不知是因為對蔣軒遭遇的感同身受,還是對自己兩世命運的離奇感嘆,陸清容感覺眼前的視線變得越來越模糊,直至兩滴淚珠滴落,臉頰微涼。
她沒有用手去擦,甚至站在那里動都沒動。
她不希望蔣軒注意到自己此刻的異常。
但蔣軒還是發現了。
他并不曾表現出驚訝,也沒有出言詢問,只是緩緩轉過身來,站到陸清容面前。
蔣軒的左手依舊和陸清容握在一起,此時他抬起右手,用拇指輕輕拭去她臉頰上的淚痕。
就在陸清容看到他把手放下,終于松了口氣之時,蔣軒的臉突然在她眼前慢慢放大…
直到臉頰之上傳來溫柔的觸感,她才清醒地意識到,那正是來自蔣軒的雙唇。
陸清容瞬間呆立在原地,動彈不得,只有那顆心在砰砰地跳,似乎就要從胸腔中噴涌而出一般,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
“原本是想讓你開心才帶你來了這里,卻不想又惹得你哭了起來。”蔣軒輕聲說著,聲音就像在她耳邊呢喃一般。
“我沒哭!”陸清容總算可以出聲緩解一下方才的緊張,還連忙伸手胡亂抹了抹兩只眼睛,“只是被風吹的…”
陸清容的辯解絲毫沒有說服力,蔣軒倒并未拆穿她。
看著她在自己面前故作堅強的模樣,蔣軒的心里愈加柔軟。
這些日子里,心中有所糾結的并非只有陸清容一人,蔣軒也同樣如此。
從最初對吳夫人為他定親的本能抗拒,到后來覺得娶陸清容也未嘗不可,再到之后對她的態度逐漸從可有可無變得越來越重視…
蔣軒之前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變化,而是那日在孫一鳴處見了江凌的字,那股莫名而陌生的感受讓他開始正視自己的內心。
原來只是幾個月間,面前這個強裝堅強的女孩,就這樣不經意間闖入了自己的生活,變得不再是一個可有可無之人。
換做幾個月前,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相信的。
雖然他仍然不能確定陸清容在他心中到底是個怎樣的存在,但起碼此刻他已經逐漸卸下了心防。
“既然上面風大,咱們這就下去吧!”蔣軒順著她的話說道。
陸清容緩過神來,輕輕點了點頭,面色依然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紅暈。
二人穿過楓樹林往回走的時候,陸清容停下腳步,俯身在地上好生尋摸了一陣,終于撿起兩片形狀最為完整的楓葉,小心翼翼地用手帕包起來收入懷中。
蔣軒看著她這番舉動,忍不住笑著說道:“你若想找漂亮的葉子,去樹上摘了便是,何苦如此費力!”
“那不一樣!”陸清容的聲音很輕。
似是倔強,又像是任性一般的話語,卻讓蔣軒無比受用。
“走吧!”他再次牽起陸清容的手,往下山的路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