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同時。
南都一處府邸內。
“周兄,你我從小一起長大,就如同親兄弟一般,你再如此可就不夠朋友了!”
原本歷史上咱大清麻哥九年的狀元,如今的不得志文科舉人蔡啟僔端著茶杯笑道。
他爹是前禮部侍郎,不過因為錢謙益案牽連,早已經被革職了,好在卷入的不深,作為萬歷朝進士故舊一大堆,最終只是革職回家,沒有被扔到臺灣開荒。德清蔡氏也算望族,不過這幾年日子過得并不好,尤其是帶著大量金銀跑來炒股的蔡啟僔,被股市套住了三十多萬。緊接著又要面對楊慶的公田法,如果這條新法通過那蔡家就真完了,官沒了,錢沒了,地再沒了還算個屁望族!
所以…
“蔡老弟,不是我不幫忙,只是這風險太大啊!”
茶幾另一邊的四民代表周昌說道。
他是商人代表。
德清人,但不是世家望族,就是一個走鄉串戶的小貨郎,鴻運當頭抽簽當上德清縣商人代表,然后在常設代表選舉中,依靠口才順利當選。
之后立刻就身價倍增。
盡管之前不過是小貨郎,但成為常設代表后,什么姻親,什么故舊便紛至沓來。
包括蔡啟僔。
清溪蔡家的少爺,居然跟他論起從小一起長大的感情來了,話說他們倒也的確從小一起長大,可憐那是周昌八歲就跟著大人踩在爛泥里一邊插秧,一邊用艷羨的目光,看著蔡少爺一身綢緞,在仆人簇擁中傲然走過的一起長大啊!
當然,這已經不重要了。
“風險?”
蔡啟僔淡然說道。
“風險大收益也大,德清父老推舉周兄當這個四民代表,是為了讓周兄造福桑梓的,周兄,你終究是德清人,那里才是你的家,你不能辜負了家鄉父老所托。同樣若是兄能不負家鄉父老所托,那卸任之后,家鄉父老亦不負兄。咱們也不說虛的,一萬畝水田,一文錢一畝,報官就按照市價來報,契稅田主出,你想買誰家的都是這個價,這是各家委托我向兄轉達的。你們家之前開的那個鋪子,以后無論向誰家進貨,也不論進什么貨進多少貨,一律比市價低兩成,另外三個月內,各家向你家的鋪子總計購買買二十萬元的貨。咱們這是正常的生意,你也不用怕錦衣衛發現,咱們公平買賣,只要你們家鋪子賣的我們都要,不計好壞!”
他打開折扇說道。
這意思就是二十萬的貨物不必考慮什么質量,大米里摻一半沙子也是精米。
但這不屬于行賄。
我們這是公平交易,我們樂意買誰家的貨就買誰家的,他們摻假以次充好我們都認,總之我們就是要把錢讓他家賺。
“可是…”
周昌依然糾結。
“可是什么?你要做的僅僅是投一張反對票,而作為四民代表,你有權投你認為該投的票,哪怕也不能把你怎么樣。規則是他定的,四民大會是他搞的,他要是因為四民代表反對他,就對四民代表動手,那他豈不是自己打自己臉?”
蔡啟僔說道。
“可萬一他就這樣做呢?”
周昌弱弱地說。
“萬一?若事事都怕萬一,還能成什么事?想想看,只要你有膽量投下這張反對票,那么你就能與我們,與我們這些世家望族并列,你會有一萬畝水田,一個日進斗金的店鋪,你和你的后代就是人上人!你做四民代表手中掌握權力,那么你為何不用這權力為自己謀些好處呢?人要學會往高處走,與你卸任四民代表后,可以獲得的那點補貼相比,我們能給你的才是真正的未來。如果你這次不為我們說話,那么回去以后你知道你會怎樣嗎?德清終究是我們說了算,沒有了地我們也一樣是豪門世家,你還是那個卑賤的小貨郎,甚至以后德清也不會有你的立足之地了,你們家的貨不會有人買,也沒人肯賣給你貨。
相反這次為我們投下反對票,你就是我們的一員了。
世家。
望族。
豪門。
你想繼續做一個貨郎,還是做一個世家?你是愿意繼續做一棵卑微的野草,還是愿意踩著野草走過?
來,賭一把吧!
人生能有幾回改變命運的機會?”
蔡啟僔趴在他面前說道。
周昌艱難地咽了口唾沫。
不過他仍舊沒答應。
“還是覺得有點少?那就再加一萬畝好了,但再多可沒有了,你別忘了,德清是我們說了算的。”
蔡啟僔說道。
半個小時后,周昌悄然離開。
“到底是個暴發戶啊,才兩萬畝地就拿下了,他不知道咱們準備了十萬畝地呢!”
蔡啟僔站在那里說道。
“所以說,這些下等人就是下等人,楊慶沐猴而冠又能怎樣,難道戴上官帽的猴子就不是猴子了?兩萬畝地一張反對票,這價錢劃算得很,我倒是很想看看,楊慶知道這些被他捧得代表天下人的家伙,節操不過就值兩萬畝地的時候,臉上會是什么樣的表情。”
從內室走出的他爹,原本歷史上咱大清太子太保,禮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蔡亦琛冷笑著說道。
而就在此時,幾百米外的另一座府邸內。
“徐四,你別忘了你姓什么,別忘了我還是你太叔公!”
一個老鄉賢怒氣勃發,用拐杖杵著地喝道。
“徐公您先消消氣,我想徐兄弟也是一時轉不過這個彎。”
旁邊前御史曹溶趕緊勸說。
他是崇禎末年的御史,李自成進北京后就留下了,原本歷史上他隨后降清,并且很賣力地為多爾袞出謀劃策。不過這次因為李自成八十萬大軍下江南時候,他覺得闖王定鼎已經沒有懸念,所以同樣很是賣力的參與一起南下準備衣錦榮歸他老家秀水。然而多爾袞卻抄了北京,李自成匆忙回師,他又很聰明地猜到大順天子的可能性很低了,所以干脆趁機逃回了老家。不過因為這段歷史,他被吏部除名,只能在家混日子,好在他家有的是錢,倒也樂得清閑,然而一場股災也讓他損失慘重。
緊接著又是公田法的噩夢了。
“不過徐兄弟,徐公終究是你太叔公,你終究是徐家人,難道不幫自己家反而去幫外人?”
他緊接著說道。
他倆一唱一和圍攻的對象,四民大會常設委員會常設代表,農民代表徐四低頭抽煙。
“哼,他哪還記得自己姓什么?”
老鄉賢說道。
“太叔公,此舉也是為了鄉親們好,人人有地種,人人有衣穿難道不好,就算要收您的地,也是給您補償的,不但給您土地券,而且還有北方的荒地開墾。按照的計劃,您交出多少畝地,就能到北方領多少畝荒地,開墾出來三十年不用向朝廷交租。這樣鄉親們有地了,您也沒損失什么,您有錢,去買些倭奴過去開荒就行,雇些監工看著,您都不用去,在家等著收銀子就行,這您還有什么不肯的呢?”
徐四抬頭說道。
雖然他是佃戶出身,但能通過選舉成為常設代表,肯定也是頭腦足夠好使的。
他不是那么好忽悠的。
“徐兄弟,你想的太容易了,首先那土地券,分五十年支付啊,五十年后楊慶的鈔票得印多少?洪武初年的寶鈔能買多少東西?永樂晚年的寶鈔還值幾個錢?楊慶無非就是設了一個騙局,用增發的鈔票,把他五十年后支付的土地券,變成不值現在一成的價值。至于北方的墾荒田就更是笑話了,北方的好地都在皇莊手中,剩下全是那些只能種地瓜的,這樣的地我們要來何用?難道跑到北方種地瓜做粉條?但楊慶收走的,可全都是上好的水田,這區別你總不會不懂吧?”
曹溶說道。
“可這與我們佃戶何干?”
徐四冷笑一聲說道。
“我只知道用公田法讓天下不再有佃戶!”
他緊接著說。
“皇莊的佃戶不是佃戶?”
曹溶說道。
“有佃戶之名而無佃戶之實,名為佃租實為賦稅,農民終究要交稅,用佃租代替賦稅,除佃租外不再收任何的稅,免除貪官污吏任何巧立名目盤剝百姓的借口。
你們看。
我的確過去是個佃戶。
但我當了五年四民代表,該懂的我都懂了!
你們說那么多無非就是想收你們的地,你們不敢公然反抗,你們害怕弄死你們,所以想哄著我們當槍使,讓我們去替你們擋住,事情就是這么簡單。太叔公您也別擺出長輩架勢,我租您的地您要我七成租,借您錢您要我利滾利的時候,您可不像個長輩啊!”
徐四說道。
“你這是說什么混話,信不信老夫回去召集族人行你家法?”
老鄉賢勃然大怒道。
“您敢行我家法,就敢行您國法,您想試試嗎?”
徐四冷笑道。
他之前的確是個什么都不懂的佃戶。
可他在南京五年了。
他都能靠自己的本事爭到常設代表了,這代表著他足夠聰明,一個聰明人默默學習了五年,話說這時候就是放他出去當縣令,管好一個縣都毫無難度。
“二位,都是一家人,就不要為這種小事爭吵了,既然徐兄弟是個爽快人,那咱們也就直說了,分給佃戶多少地,這個跟你也沒什么關系,你最多分到你那份,每口人那么兩三畝地。可你手中有權,四民大會常設委員會有你一票,兩百九十九名常設代表有你一份,國家大事有可能因你的一張票而改變,你有這樣的權力,卻要這么一點地,這未免就有些太不明智了吧?
你可以得到更多。
你可以得到幾萬畝地而不是幾十畝地。
半年后公田法通過你回家無非還是個農民,最多有些補貼,你還得帶著一家人種田過日子。可如果你能投一張反對票,讓公田法無法通過,那么我們可以給你一萬畝水田,你可以和我們一樣做地主,甚至你還可以做族長。那么何樂而不為呢,你想投什么票是你的權力,你就是投反對票,也不可能把你怎么樣,那么你為何不投這張反對票呢?”
曹溶趕緊說道。
“然后呢?”
徐四冷笑道。
“然后我被錦衣衛逮捕,你們繼續逍遙快活?”
他緊接著說。
“你多慮了,我們既然想給你,當然會想辦法避開錦衣衛,至少不會給他們把柄,比如說徐公年老,不勝族長之任,在宗祠召集宗族公推你做族長,徐公以宗族攤派名義送給族長一萬畝地。”
曹溶說道。
這種操作方法也是無奈之舉。
畢竟徐四家誰都知道就是一個佃戶而已,不可能有錢買一萬畝地,周昌雖然是貨郎,但這五年靠著在南都的消息靈通,其實已經發展成一個身價不菲的商人。他拿銀子買地是有一定合理性的,但徐四買一萬畝水田這就夸張了,而推選他做族長,然后族人贈送土地是合理的。畢竟他也是做過四民代表的,而且卸任后還有對地方的監督權,這樣的人當然最適合做族長了。
“你們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徐四感慨道。
“徐兄弟,有權不用,過期可就作廢了!”
曹溶笑著說道。
老鄉賢雖然臉色還沒變回來,但也略微點了點頭。
“對,有權不用,的確是過期作廢,作為四民代表,我可是有很多權力的,比如說我可以不需要預約直接去覲見女皇陛下,不需要走程序直接向都御史檢舉,比如說直接去見大理寺卿,史公無論在干什么,都必須立刻接見我,你們看,我真得有很多的權力!”
徐四突然笑著站起身說道。
然后他在曹溶二人愕然的目光中大笑著向外走去。
“徐兄弟,十萬畝!”
曹溶不顧一切地撲向他尖叫著。
徐四猛然轉身,抬腳踹在了他的胸前,然后在曹溶的慘叫中,笑著看了看已經傻了的太叔公。
“太叔公,我這算不算大義滅親?”
他說道。
說完再次轉身走向門外。
“快,攔住他!”
地上的曹溶驟然尖叫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