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伙人吃了午飯稍作休息,便要開始接下來的彩排。
彩排的時候彼此之間并不保密,大家在臺下距離舞臺最近的位置坐下,充當第一批觀眾,互相視察敵情做到心中有數,也互相給予稱贊和夸獎。
氣氛也就是從這一刻開始不復輕松。大家紛紛進入音樂人的狀態,保持緊張,為即將到來的表演作調整。
午后的陽光最盛,曬在人身上容易使人四肢發軟,無力。即使躲在遮陽棚里,也能感覺空氣似乎變得粘稠起來。
“韓老師,我懷疑我中暑了…”
“韓老師,我全身都沒有力氣了。有沒有可能是食物中毒?哎呀,食物中毒怎么辦?韓老師你感覺怎么樣…”
“韓老師,我好冷…咦,那個屏幕也太清晰了吧,到時候萬一…我感覺我感冒了。”
“韓老師,韓老師…”
張子商坐在遮陽棚下面第二排位置,雙腿不住地打著擺子,額頭一直淌汗,嘴唇泛白,樣子十分緊張。稍有風吹草動就拉著邊上的韓覺喋喋不休,一刻不停地說著話,可能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面對張子商的騷擾,韓覺有時候搭理,有時候不搭理。
被搭理后的張子商會說更多的話,不被搭理,張子商也不介意,甚至韓覺反應越冷淡,張子商內心就越感到安定。似乎只要韓覺在他的邊上,就是一種安撫。
然而被張子商當成倚靠的韓覺,表面上波瀾不驚,穩如磐石,內心恨不得立刻錘死張子商。
不要再說了啊…韓覺內心的吶喊只有自己能聽到。
韓覺本就特別緊張了,腦袋里各種擔憂,四肢發軟無力,身體忽冷忽熱,這時候偏偏還沒有傻妞的充電療法,于是他只能繃住表情,自行消解。
結果張子商在邊上從坐下開始就一直叨叨叨叨叨,不停地增加緊張氣氛。韓覺簡直頭大如斗。礙于前輩的身份,韓覺要時刻保持體面和風度,不能露怯。如果不是一向訓練有素,現在韓覺坐在椅子上非得軟成一灘爛泥。
韓覺也打量過其他人。
《極限男人》的幾位老主持人狀態很好。雖然這些老主持人當中有的人不是專業搞音樂的,有的專業搞音樂的人也已經很久不搞了,但畢竟那么多屆極限演唱會下來,大場面經歷了一次又一次,今晚的演出還不至于使他們因緊張而失了分寸。幾個綜藝老炮們說說笑笑之間,還有空互相牽制,扯扯嘴皮子,打打心理戰。心態很松弛。
另外幾個邀請來的音樂人就更不用說了,都是一步一個腳印走到巔峰,經歷過世界巡演的老將,甚至有的還是這十萬人體育場的常客,舞臺經驗豐富的不能再豐富。臉上的表情怎么看都是興奮開心多過緊張。
在場最年輕的章依曼,和張子商是同年出道,卻是個天生適合在舞臺上發光發熱的歌手。
人越多越興奮,場面越大發揮越好。業內人如此形容章依曼。
遠的有湘南電視臺的春節晚會,近的有前幾天金曲獎頒獎典禮的現場表演,都無不證明著這一點。
此時章依曼躍躍欲試迫不及待想上臺表演的樣子,讓韓覺既驕傲又感慨。
如果是前身在這里,很可能會跟傻妞一樣吧。韓覺心想。
人越多越興奮,場面越大發揮越好。
前身的履歷雖然糟糕至極,性格叫人夸不出口,但仔細看看,閃光點也是有的。
前身跳槽到金沙之后前途斷崖式下滑,在滾出娛樂圈之前都沒什么拿得出手的作品,但誰也不會認為前身在面對大場面的時候,會虛、會慫、會撐不住場子。因為大家知道,前身是實實在在見識過大場面的人。
在前身還沒出道的時候,就已經通過藍鯨那規模空前的選秀節目,走進大眾的視野,引起全民熱議。這種程度的關注,可以說每一場的晉升和淘汰,都牽動著千萬人的心神。而前身就是在這樣長達一年的高壓環境下,心理素質千錘百煉,在舞臺上用一次次穩定或超常的發揮,最終走到所有參賽者的前面,拿下第一。
在跳槽金沙后的第一年里,為了趕快圈錢,也神速地發行了出道專輯,接著開過幾場個人巡回演唱會,盡管演唱會上唱的作品不怎么樣,但表現卻是真的好。
韓覺不求自己第一次面對八萬人演唱的時候,能像傻妞和前身一樣如魚得水,他只希望到時候能正常發揮就好。
“韓老師,到時候我如果唱著唱著忘詞的話,我是直接來一段即興呢,還是喲幾聲讓你來?”張子商擔憂的樣子,讓韓覺感到所謂正常發揮或許也是一種奢侈。
“你…先即興來一段我看看。”韓覺調整了一下坐姿。
“好咧!”張子商很自信,腦子急轉彎,無聲地點了幾下腦袋,看著前方的舞臺當即就唱起來:“今天,我們,來表演,你看這個舞臺,它又大又…”
“停!”韓覺猛然叫停,揉了揉太陽穴,道:“你還是說喲吧。”
“噢。”
十秒鐘之后。
“韓老師,如果有觀眾跑上來怎么辦?”
“會被保安攔下來的。”
“保安如果攔不下來呢?”
“那你就把他絆倒,假裝這是表演的一部分。”
又一個十秒鐘。
張子商說:“韓老師,我腿麻了。”
“那你等下彩排不要上了。”
“啊,那彩排還是可以上的…”
“太嚴重了,別上了。”
“不嚴重不嚴重…”
兩個人說著胡話,時間就一點一點過去。
前方舞臺上工作人員即將把舞臺調試完畢,馬上就可以彩排了。他們炒飯組合負責演唱會的開場表演,所以彩排也會是第一個。
臨近上臺,韓覺又開始緊張起來,心里慢慢琢磨:
第一組表演的話,觀眾的熱情是不用擔心的。只是現在的問題不是怕他們熱不起來,而是怕他們太熱了,《以父之名》這樣的歌鬧哄哄唱起來完全沒有感覺…
“韓老師!”張子商突然喊道。
正在沉思的韓覺被這一嗓子嚇得突然哆嗦了一下。
韓覺深吸了一口氣,平復了立馬錘死張子商的沖動。眼神平靜地轉過頭去,無聲地詢問張子商特么的到底又特么地想問什么特么問題。
張子商這次的問題似乎很重要,他猶猶豫豫了好一會兒,才格外小心地開口道:“就是,韓老師你…”
“嗯?”韓覺沒聽清,不由皺著眉頭道:“說清楚,不要怕問問題。寧愿現在麻煩一點,也不要到舞臺上了才出錯。”
“噢…”張子商十分受教,他堅定了一下眼神,再次開口的時候口齒格外清楚:“我就是想問,韓老師你餓不餓!”
韓覺當然是不餓的。他剛看過手表,此時距離午飯才過去了三十多分鐘而已。
“我午飯沒怎么吃。”張子商有點羞赧。他從午飯的時候就開始緊張,飯沒吃多少就跟過來彩排了。
“你餓了就去吃東西啊,跟我說什么。”
“我怕我一個人找吃的會被觀眾罵。”張子商小聲說。
韓覺嘆了一口氣,覺得這孩子還挺慘的。于是他站起來帶去找了一圈吃的,沒找到,最后從節目組那邊拿來一瓶飲料遞給張子商:“先喝點這個騙騙肚子,等彩排完了再去吃些東西。”
張子商很乖很容易滿意,接過飲料就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大叔啊”本來坐在他們斜前方的章依曼,突然走到韓覺前面的位置坐下。
“怎么了?”韓覺雖然有點驚訝,但還是立馬應道。
他們兩邊的經紀人經過商討,各自叮囑過自家藝人:《我們戀愛吧》里親密尚可解釋成為了節目好看而投入演出,但是在《我們戀愛吧》之外的節目,就必須得收斂一些了,不然所謂只是好朋友的說法站不住腳。
是以今天錄制《極限男人》的時候,章依曼一改常態,時刻忍著往韓覺邊上黏的沖動,極少跟韓覺互動。
只是再怎么忍耐,要是一天下來一點話都不說,那她就不是章依曼了。
章依曼半跪坐在椅子上,小臉就歪過來貼在椅背上,跟韓覺說:“我餓啦”
章依曼的聲音明明清亮,卻怎么聽怎么黏糊糊懶洋洋的,像是在撒嬌。
韓覺問道:“你飯沒吃?”
“吃了的。”章依曼似乎怕韓覺責備,語氣有點含糊,像一筆帶過:“就是后來就去練了一下舞,沒吃完。”
韓覺果真沒有責備章依曼,他只是抬手在章依曼光潔的額頭上輕輕彈了一個腦瓜崩。
章依曼知道韓覺舍不得彈她太重,于是笑嘻嘻地說:“我要吃的我要吃的。”
張子商作為職場情侶的忠實觀眾,一直在邊上咧著姨母笑全程旁聽,他覺得他能看韓老師和章老師的戀愛看一整天。但是一想到章依曼要吃的,張子商就很傷心。因為他知道他們沒有吃的。這是一個殘忍的事實。
但張子商十分義氣,韓覺剛才幫了他,他便打算主動充當“壞人”,對章依曼說:“章老師,我們剛才去找過了,沒找到吃的,韓老師他只找到一瓶…臥槽!這是什么!”
張子商說著說著,就看到韓覺當著他和章依曼的面,在口袋里掏了掏,竟掏出幾顆糖和幾塊巧克力來。
“大叔真好”章依曼接過小零食甜甜道。她對此一點也不驚訝,似乎早就知道了。
“???”而張子商則迷茫地看著韓覺。
韓覺沒空關注張子商,只跟章依曼說著:“今天只帶了這幾種口味的。”
“夠啦夠啦。”章依曼拆開一顆,想塞到韓覺的嘴里,但韓覺不要,她才丟到自己的嘴里。
張子商說不出話來,只張著嘴,眼睛直直地盯著章依曼手里的那些奶糖,酒心巧克力,牛軋糖…最后盯著韓覺,想把韓覺盯羞愧。
但韓覺是不會羞愧的。
“怎么了?”韓覺問。
“糖!”張子商很激動,“怎么會有糖!”
“我自己帶的啊。”韓覺一臉奇怪。
“韓老師你…”張子商握著拳頭,咬著嘴唇,目光特別幽怨,“我也想吃糖。”
“這是戰略儲備糧食,不能隨便吃的。”韓覺一臉嚴肅道。
張子商看著章依曼十分富裕地挑著糖吃,哆哆嗦嗦地說不出話來。
韓覺隨身帶零食的習慣,是時刻為地震被困、喪尸爆發等極端情況做準備。只不過有次錄《我們戀愛吧》的時候,這些零食被章依曼摸到了,章依曼嘴饞,想吃,韓覺就仔細跟她講零食的用途,章依曼受挫但不氣餒,趁韓覺不注意的時候,她會突然把手伸到韓覺的口袋里一陣鼓搗。并且摸口袋的順序是衣服口袋摸完了摸褲子口袋。韓覺哪里受得了這個,立刻把零食上繳了。
從此這些戰略儲備糧食的用途,就多了一個。
“大叔,你吃這個”
“我不吃。”
“那你吃這個,吃嘛吃嘛。”
“我回來再吃。”
聽著眼前兩人的對話,張子商感覺自己的胃絞痛!
張子商的胃疼并沒有持續多久,因為舞臺調試已經完畢,可以開始彩排了。
韓覺神清氣爽地站起來,拍了拍張子商的肩膀,意思是你腿不麻的話,就該去彩排了。
“大叔加油噢!”章依曼也站起來,張開雙手本想給韓覺一個擁抱充充電的,但她想到了秦姐的叮囑,章依曼只能噘著嘴,嘴里含著奶糖,含含糊糊地給韓覺加油打氣。
“子商加油!”
“韓覺看你們的了!”
“炒飯組合加油!”
其他音樂人也紛紛給韓覺和張子商加油打氣。
兩個人和大家擊了掌,就從舞臺的旁邊走了上去。
極限演唱會是可以邀請神秘嘉賓的。平時大家保密工作很到位,不到最后一天誰也不知道。但今天就是臨表演的最后一天,誰請了誰來當秘密武器,基本這時候就統統知道了。
在后天的時候,彼此就都打過招呼了。有的組合請的神秘嘉賓就比較大牌,屬于強強聯手。也有類似章依曼這一組,請來林芩的,算是提攜。
而韓覺和張子商,就真的什么嘉賓也沒請。
臺下的羅沛齊,看著舞臺上拿著話筒配合調音的兩人,不由道:“唉…我還以為.N.5能合體的。”
“顧凡那小子。我之前問過顧凡來不來,他就搞的神神秘秘的,什么也不肯說。嘖嘖,我還以為他們會來。”黃列搖頭。
網上傳言那么兇,就連張子商這藍鯨本部人都信了,其他主持人和音樂人多少也抱以一兩分相信。
很快,他們的興趣就轉到了韓覺的歌上面去了。
“他們選的是《以父之名》吧?”
“說唱開場確實不錯。”
“其實我還蠻想聽適合張子商里其他歌的。哎,先說好啊,后年如果請韓覺的話,你們別跟我搶啊。”
臺上炒飯組合《以父之名》的彩排開始了。
臺下的眾人就嚴陣以待,認真盯著。畢竟就算沒有神秘嘉賓的加成,韓覺的歌還是足夠惹人重視的。
舞臺上,前奏伴著韓覺的意大利語呢喃緩緩響起。
《極限男人》彩排持續到下午三點。
四點,場館外等候已久把隊伍排成蜿蜒長龍的觀眾開始進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