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邊,即將踏上座舟的毛文龍似乎感覺到什么,他回首望向鐵山城方向。
毛有俊那誓死如歸的臉龐,在毛文龍的心底再次浮現出來。
確實是東江軍的好兒郎啊!
“催一下,趕緊查清來犯之敵到底是誰?”毛文龍臉色陰沉沉的吩咐。
回到了自己的座舟上,毛文龍的心定了下來,腦子也變得清明了許多。
東江軍有多久沒正兒八經的打一仗了?
毛文龍腦中猛然跳出這樣一個問題。
東江軍想讓朝廷另眼相看,光靠騷擾后金是不夠的,必須要打一場硬仗才行。
后金主力去攻義州了,來攻鐵山的只是一支偏師。
如果毛有俊能暫時守住鐵山,挫動后金偏師的銳氣,而后金主力又趕不來鐵山的話,那東江軍主力從外圍包過去,也許…
想到這種萬一的可能,毛文龍的眼睛變得異常明亮。
也許,也許這就是東江軍證明自己的一個最好的機會。
被毛有俊舍身赴死精神所激,毛文龍心頭升起了一個從未有過的想法。
心中拿定了主意,毛文龍迅速手書了幾封書信。
“來人。”
毛文龍大喝一聲:“傳老子軍令,限尚可喜、耿仲明、孔友德、毛承祚各部三天內必須來此集合。”
看侍衛領命離去,毛文龍拿著手上最后一封書信犯起了嘀咕。
在心中嘀咕了半天,毛文龍才咬著牙吩咐:“來人,把這封信給廣鹿島沈總兵送去,請他速來相助。”
這嘀咕了半天,毛文龍已經在心中盤算清楚了。東江軍要是真想在鐵山打出點名堂,他還是真需要沈有容的幫忙。
東江軍現在人手并不太缺,毛文龍把幾支主力全拉出來的話,3、4萬人還是有的。
只是,相對于士卒人數,東江軍的糧草軍械實在是不太夠用。
萬一要是打成相持,甚至出現不利的戰況,那毛文龍就真需要沈有容幫忙才行。
只有手握大半支登萊水軍的沈有容,才有足夠的錢糧、軍械和船只,能解決毛文龍的后顧之憂。
所以,不論毛文龍如何想為東江軍正名,他也不敢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毛有俊一人身上。
毛文龍已經決定了,反正后金又沒有水軍,他先不急著離開。他就在船上策應一下鐵山城,也就近觀察評估一下來犯韃子的戰力到底如何。
把求援信件發出,毛文龍呆坐回椅子里,心中變得異常沉重。
在毛文龍的戰役設想中,毛有俊至少也要守住鐵山城5天以上。
這5天的時間,前3天毛文龍要用來集結主力,后2天才是以鐵山城為軸心打擊后金韃子的時間。
如果要是作為戰役中心的鐵山城守不住,那毛文龍的一切設想也就都只是一個空想。
毛文龍也不知道沈有容到底會不會來幫他。
說實在的,他毛文龍和沈有容的關系可真算不上好。
不過,毛文龍敢拍胸脯說,他和沈有容絕無任何私人矛盾。
要說毛文龍和沈有容的關系,那就要從兩人的上司袁可立說起才行。
袁可立,現年64歲,河南睢州人,萬歷三十七年進士。
中進士后,袁可立當過蘇州推官,做過山西道監察御史,進京后又做過太仆寺少卿,通政司左通政。
天啟二年,受孫承宗的推薦,袁可立接任登萊巡撫。
毛文龍、沈有容從那時起就開始接受袁可立的節制。
對比上一任喜貪贓還不作為的登萊巡撫陶朗先,就算桀驁如毛文龍也不得不承認,這一任登萊巡撫袁可立是個好官。
自袁可立上任以來,對他毛文龍算的上是多方維護。
毛文龍能這么快升至左都督、平遼總兵官,沒有袁可立的維護那是絕不可能的。
袁可立雖對毛文龍多方維護,但有個事,毛文龍卻對他一直很不滿意。
那就是東江軍的糧餉。
其實,毛文龍也知道,自袁可立到任以后,登萊就沒在克扣過東江鎮的糧餉。
相比又貪又無作為的陶朗先來,袁可立絕對是好的太多了。只是好人也沒辦法讓東江鎮安全的生存下去。
自天啟元年東江鎮開鎮起,東江軍就直面后金的威脅。
在毛文龍看來,面對后金,東江鎮除了有兵也還要有一定的民夫才行。
為此,東江鎮接納了大量從后金逃亡出來的漢人。
像天啟四年,一年間東江鎮就接納了幾近10萬的遼東難民。
如此駭人數量的難民涌入,東江鎮所需的錢糧物資誰來負擔?
袁可立希望把遼東難民全部轉至登萊安置,而毛文龍卻主張精壯難民留皮島充作民夫。
迫于毛文龍的強烈要求,最終袁可立無奈默認。
可問題是,朝廷撥給東江鎮的糧餉根本就沒有計算民夫在內。
朝廷所撥的糧餉,就算再節省最多也只能滿足東江鎮三分之一的需求。剩余的缺口,就只能靠毛文龍自行解決。
為此,毛文龍很不開心。
為了解決東江鎮的糧餉,毛文龍采取了數種上不了臺面的手段。像私下向朝鮮索要糧餉;私下在皮島與朝鮮大搞貿易;甚至往報捷文書中大肆添加水分。
可毛文龍沒想到,袁可立對東江鎮別的都很容忍,但對報捷文書卻偏偏審查的異常認真。
這讓毛文龍就更難以接受了。
在毛文龍看來,大明朝誰的報捷文書還沒點水分啊?
你袁可立抓東江鎮抓的那么細干嘛?
這不明顯是在故意針對他毛文龍嗎?
像皮島這鳥不拉屎的地方,要不靠報捷文書去撈點外快,他毛文龍拿什么來養東江鎮的大批兵民?
靠朝廷撥的那點糧餉?
笑話。
朝廷要是撥給東江鎮的糧餉足夠多,他毛文龍還需要再去摻那多水?
為袁可立卡他捷報摻水的事,毛文龍數次大發牢騷,甚至公開攻擊袁可立處事不公。
這些事,雖袁可立沒與毛文龍計較,可卻已深深損壞了兩人之間的私交。
后因皮島與朝鮮間的貿易,還有人告發毛文龍在皮島擅開馬市,私交邦國。
毛文龍就更覺著冤枉了。
毛文龍就不明白,他想在東江鎮做點事怎么就這么難。
東江鎮現在能生存下來這么多軍民,還不是全靠他毛文龍與朝鮮做貿易才養活下來。
提起這些事毛文龍就一肚子怨氣,就對袁可立充滿了怨懟之心。
毛文龍還聽說朝廷要給東江鎮派文臣做監軍。
毛文龍當即就拒絕了。
那些文臣都是些什么東西,毛文龍還不清楚嗎?
那些文臣要么是袁應泰那樣的書呆子,要么是陶朗先那樣的貪腐之輩。
文臣中最好的也就是袁可立這種好人,可就算袁可立這種好文臣對東江鎮不也是一肚子不滿?
要真讓那些還不如袁可立的文臣來東江鎮,那他毛文龍就什么別干了,成天就忙著打嘴仗吧。
自打拒絕了文臣監軍,毛文龍就感覺他與袁可立變得越來越疏遠。
沈有容與毛文龍確實沒有私仇,可沈有容卻是袁可立的第一鐵桿。坐鎮廣鹿島的沈有容,能策應皮島一樣也極大的制約著皮島。
所以,沈有容與毛文龍關系要好才怪。
現在到了這關鍵時刻,沈有容會不會來援,毛文龍是真沒有絲毫的把握。
毛文龍不知道,若不是朱由檢來到了這個時代,袁可立早在天啟四年就因他毛文龍的牢騷和攻擊黯然離開了登萊。
緊隨袁可立之后,沈有容也辭職歸鄉。
沒有了袁可立的斡旋和保護,沒有了沈有容在廣鹿島的策應與制約。
孤懸海外的毛文龍,敢上書趕走巡撫的毛文龍,拒絕接受朝廷監軍的毛文龍,也就變成了朝廷心中的一根刺。
目無朝廷,不聽詔令,私自募兵,自籌糧餉,有嚴重藩鎮割據傾向的毛文龍,在朝廷文臣眼中,已經變成一個遠比后金還要危險的敵人。
那時的毛文龍,成功變成大明朝廷必除之而后快的一根肉中刺。
而這個時空,在袁可立的調和下,在有沈有容的制約下,毛文龍雖然還顯得桀驁不馴,可在朝廷眼中卻還不遠到肉中刺的地步。
在有朱由檢存在的這個時代,大明遼東的海上防線依然還是一個整體。
面對后金攻擊鐵山,大明依然還有一戰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