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安縣城 “怕什么,又不是我們逼那個窮酸接的糧長。欠債還錢,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咱們手上有白紙黑字的文書,就算是徐光啟,他也不能不講理不是。”花廳中的胖子大聲的叫道,他已經完全放平了心態。
徐光啟,他還真的不怕。
端起茶杯,一仰脖把杯中茶水一飲而盡。胖子把茶杯又往矮幾上一墩,身子放松的向后一仰,壓得搖椅“吱呦”一聲。
胖子撇了一眼老二,大聲叫道:“還不快給我續茶,一點眼力價都沒有,笨的像豬一樣。我怎么就聽了你的。早就該收了那個窮酸的田地。”
收起折扇,老二悻悻的拿起茶壺把茶杯蓄滿水。看著老大那球一樣的身材,心中暗罵:“也不知到底誰更像豬一點。”嘴上卻不敢再多說一句。
鄉村茅屋中 黃秀才一臉苦笑著回答徐光啟:“不瞞先生,現在回想起來,學生也不知當時怎么就有那么大的膽子,竟然敢去接糧長這個職位。”
在大明,“糧長”并不是個編制內職位。
所謂糧長,它更像是一個承包頭的角色。
簡單說,糧長實際上就是大明鄉村的包稅者。
大明建國前的義軍時代,朱元璋為了順利收取鄉村的農稅,特意設立“糧長”這個完全不在編制的角色。
從義軍時代直到洪武年間,糧長一直都是由本鄉本土中,田產最多的人擔任。
朱元璋規定,各鄉村由糧長負責將鄉村各戶的農稅征集到一起,然后集中運輸到官府,運輸費用由官府補貼。
這樣,官府省了下鄉一戶一戶征收的人力,而農戶也省了向官府運輸的費用。這種模式,也是大明皇權不下鄉的最直接體現。
當然,“糧長”這個法子,也只在洪武年間起了點積極的作用。
洪武年間,朱元璋把貪官污吏殺得膽寒。沒人敢在他老人家在世時,明目張膽的貪污索賄。“糧長”制度就在那個高壓嚴打的環境下,方能順利的運行。
朱元璋甚至還從糧長中選拔官吏,作為對盡心辦事糧長的獎勵。洪武年間,大明不乏從糧長中走出的高官,最高的甚至做到了禮部尚書。
那個時期,“糧長”制度是的的確確的善政。
洪武之后,大明的吏治一天比一天腐化,“糧長”善政也就變成了害人的惡政。
小吏們往往會故意推薦家中薄有資產的白丁(沒有功名的人)為糧長。這些人家族勢力不夠、心也不夠黑,單靠他們一般很難把稅征齊。再加上小吏在官府端故意吃拿卡要,這些糧長被坑的只能是傾家蕩產的結果。
到了正德朝以后,因為土地的大量兼并,自耕農紛紛逃亡,農戶稅源逐漸萎縮,官府卻還在按照定額收取稅負。
在這種局面下,就連那些黑心的、吸食農戶血肉的糧長都無法再支撐下去,糧長再也沒人愿意承擔了。糧長制度也就名存實亡了。
到如今,除了故意害人,各處很難再聽到糧長的稱謂。
“到底誰在害你?”徐光啟盯著黃秀才的眼睛,一字一頓的問道。
有秀才功名護體,糧長怎么也落不到黃秀才頭上。徐光啟絕不相信,黃秀才會自己跑到官府要求當糧長。
“不瞞先生,這個糧長還真是學生自己向官府求來的。”黃秀才一臉苦笑著說道。
“你瘋了?”徐光啟瞪大了眼睛仔細打量黃秀才,就連朱由檢也忍不住回頭盯著黃秀才猛瞧。
黃秀才看起來似乎并沒有發瘋的樣子。
“我沒發瘋。”黃秀才迎著徐光啟那詫異的眼光,再次苦笑一聲。
“先生想必來時看到路邊的田地了?”黃秀才反問了徐光啟一句。
聽清黃秀才問的問題,想到來時路上的見聞,徐光啟突然想到一種可能。
“你是為了推廣甘薯?”徐光啟瞪大了眼睛。
聽到徐光啟這么問,朱由檢轉身緊緊盯著黃秀才的反應。
在茅屋昏黃暗光線下,黃秀才停了一會才輕輕的說道:“是的。”
“先生教我如何堆肥,如何種植甘薯,如何修建水渠引水澆地。在先生的引導下,學生家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大豐收。”
不知是否是錯覺,朱由檢覺得隨著黃秀才的講述,似乎有一種異樣的光彩在他臉上浮現。讓他變得光彩照人。
“先生是否還記得,有幾戶農戶也想種植甘薯的事?”黃秀才輕聲的問道。
“當然記得,只可惜我當時有事必須離開,沒能親手指點他們。”徐光啟遺憾的說道。
“后來不止那幾戶了。當看到我家大豐收的場面,整個村子都轟動了。那年我家的甘薯,畝產到了8石。8石啊!”黃秀才激動了起來。
“聽說我家種的甘薯能畝產8石,全村老少都趕來了。熙熙攘攘的像趕廟會一樣。不停的有人問我這個、問我那個。
先生,學生所有本事都是先生教的。先生推廣甘薯的志向,學生也謹記在心。
既然鄉親們愿意嘗試,學生也就答應了他們。”
黃秀才臉上出現一絲紅暈,顯然他現在的心情十分激動。
“沒曾想,鄉親們種植的甘薯卻遠趕不上學生家的產量。最多的也就5石左右。鄉親們雖然沒明說,但學生看得出,他們都懷疑學生藏了私。”
說道這兒,黃秀才臉色漲得通紅,一時說不出話來。徐光啟拍拍他的手,無聲的安慰他一下。
心情稍稍平復一下,黃秀才又繼續說道:“學生去鄉親們的田地仔細看了,鄉親們的田地實在太差了。他們的田地,要水沒水、要肥沒肥,甘薯的產量怎么能提高?
弄清了原委,學生就按先生所教,給他們提了建議。也就是堆肥和修建水渠。
可學生沒想到,就這點微小的改建,鄉親們都做不到。鄉親們實在太窮了。”
“所以你就出頭當了糧長?”朱由檢插口問了一句。
“是的。”黃秀才點了點頭,“我想叫鄉親們都聽我的,把地連成一片。大家伙一起動手修水渠,一起動手堆肥,一起改造田地。我不當糧長,怎么帶這個頭,他們又怎么會聽我的。”
天哪!這個家伙不會也是個穿越眾吧?
他干的這不明擺著就是農村合作社的模式嗎?
這個時代,他敢這么干,真是好膽量啊!朱由檢心中一片激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