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新生兒的啼哭聲,凌然亦是松了一口氣。
他是做好了超長心肺復蘇的準備的,一個小時,兩個小時的時間,總是能夠提高一些新生兒的生存率。
但是,這種心理準備是沉重的,更像是掌握了野外生存技能的達人在沙漠找水一樣。在體力耗盡,希望耗盡之前,能夠找到水,那就是幸福的。
“盡快送到NICU。”凌然只做了簡單的檢查,就將新生兒交給了旁邊新生兒重癥監護室的醫生。
與急診的重癥監護組類似,NICU也是新生兒科的附屬治療組,專門針對28天以下的新生兒。
被喊過來的新生兒科重癥監護室的主任,面色沉重的點點頭。剛出生就不得不做心肺復蘇的新生兒,護理難度可想而知。
不過,他也不是很畏難,新生兒科的ICU就是干這個事兒的。只是這個小病人注定了會受到很多的關注,畢竟是凌然救過來的。
“我們新生兒科一定竭盡所能。”負責新生兒科重癥監護室的主任瞇著眼睛,先是表了一句決心,接著就指揮下面的小醫生,小心翼翼的準備將新生兒送走。
凌然輕輕的觸了觸新生兒的心臟位置,只有六七斤重的小家伙渾身軟綿綿的,眼睛緊閉,并不知道自己已經在死亡線上來回徘徊了許久。
“凌醫生辛苦了。”霍從軍喟嘆一聲。
他是做急診的,完全能夠想象得到,剛剛的一刻鐘里面,凌然承受了多少的壓力和期待。
從一尸兩命的可能到母子平安的結局,中間需要做無數個決定,其中給每一個決定做錯了,都可能無法抵達目前近乎完美的狀態。
“凌醫生辛苦了!”圍觀的醫生們這時候才醒悟過來,紛紛拍馬。
“天天做心肺復蘇,今天是真的見到厲害的了。”
“以前光聽胸前捶擊的,沒想到竟然這么好用。”
“算是創造奇跡了!”
現場的醫生們說的很是熱鬧,醫院的微信群卻是早都爆炸了。
先前就有好事的醫生將這邊的情況發到了群里,并引起了全院醫護人員的關注——人性都是相似的,那些能夠成為熱點的社會事件并不一定是因為特殊,更多的還是能激起觀眾的共鳴。
醫院里也是一樣,盡管每天都在經歷著生老病死等殘酷之事,今天的病案依舊難受的令人抓心撓肺。
直到凌然冷靜的完成了兩次搶救,醫院的微信群一口氣就刷出了上百條的信息!
熱鬧聲中,左慈典用戴著綠水鬼的手招一招,喊過了鄭培,表情嚴肅的道:“鄭醫生,手術是做完了,通知家屬的事,就交給你了。”
“啊?”鄭培不由愣了愣,忙道:“心肺復蘇都是凌醫生來了才做成功的,我也沒干什么,這個,不該我去的…不是,請凌醫生過去,我是一點意見都沒有的,您放心吧!”
“誰在乎你的意見了?”左慈典壓低了聲音,但挺不客氣的,道:“你喊凌醫生過來,什么結局會有什么樣的可能,你應該明白的吧。”
鄭培遲疑了一下,低聲道:“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咱們現在得到的是皆大歡喜的結局。謝天謝地。”左慈典哼了一聲,道:“但凡有一點紕漏,今天這個事,出紕漏的可能性太多了,但凡出了問題,背鍋的可就是凌醫生了。”
“那哪能呢。需要的話,我擔起來就是了。”鄭培說著好聽的話。
左慈典搖搖頭:“你說是就是吧,總而言之,你先把家屬談話的事擔起來吧。”
中間繞了幾句話,鄭培有些明白過來,緩緩點頭:“我明白了,一會需要的話,我來簽字也行。”
“簽字用不著你,心肺復蘇照舊是凌醫生做的,功勞該得是凌醫生的,里外里的,這都該是凌醫生的戰績。你只需要處理好病人家屬就行了。”左慈典撇撇嘴。
他知道鄭培請凌然過來,是一個正確的醫學決定,但他太冒失了,也讓凌然承擔了完全不必要的風險,對于這樣的主治醫生,左慈典沒資格做什么懲罰,但也絕對不會給他什么好臉色。
而且,跟病人家屬的談話也不是什么簡單輕松的活計,左慈典將之派給鄭培,就算是暫且將此事揭過了。
前提是鄭培處理得當。
鄭培帶著自己的跟班醫生,神色匆匆的往外去。
到了走廊,跟班醫生瞅著鄭培的臉色,頗有些不解的道:“母子平安,這個是好事啊,而且,這么困難的心肺復蘇,這么低的幸存的概率…怎么跟家屬談話,還像是懲罰咱們似的。”
“因為每個人看事情的角度不一樣。”鄭培剛才就想明白了,此時更是頭腦清晰,道:“咱們覺得是千難萬難的將母子救了回來,但你從患者的角度想,人家可是健健康康的足月產婦,莫名其妙的就病危了,就心跳停止了二三十分鐘,小孩也是缺氧數十分鐘,接下來可能的并發癥一堆一堆的…這次的談話,不輕松的。”
“咱們已經下過病危通知單了的。”
“卵用。”鄭培撇撇嘴,又道:“那個母親家庭條件應該不錯的,說不定一來就是一大家子的人,吵吵嚷嚷的,一個說錯話就完蛋了。”
“怪不得。”原本有點小興奮的跟班醫生吁了口氣。
“也沒什么,該得咱們出面。盡量別說錯話,實在不行,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吧。”鄭培搖搖頭,再整理了一下衣服,才推開走廊的大門。
一群病人家屬立即圍了上來。
“葛慧宇的家屬?”鄭培喊了一聲,就束手旁立。
“我們是。”幾名家屬趕緊舉手。
“恩,你是葛慧宇的什么人?”鄭培問最前方的男人。
“我是他老公。”
“那你跟我到談話室來吧。”鄭培點點頭,將人喊了過來。
葛慧宇的老公立即跟上,其他幾名親戚互相看看,卻是一分為二,三四個人留在當場,另外三四人又跟了上去。
鄭培也懶得阻攔,進到談話室,坐好,調整氣息后,鄭培就面對葛慧宇的老公,道:“我先大致說一下情況,在我們搶救的過程中,葛慧宇女士一度發生心臟驟停,也就是心臟突然停止了正常的跳動。為了恢復心跳,我們給她用了一些藥品,做了心肺復蘇,進行了多次的電擊除顫,在此期間,我們應該發了病危通知書給您…”
中年微禿的丈夫,聽到這里,已是扶住了沙發,嘴唇微顫的道:“醫生,我老婆,小慧她…”
鄭培見狀,連忙道:“病人暫時脫離了生命危險,我們請了多名專家前來會診,并且進行了高質量的心肺復蘇,病人現在的心跳已經趨于正常,但整體上還很虛弱,依舊需要觀察…”
“那孩子呢?”
“令媛也有時間較長的缺氧,剖腹產后,同樣出現了心臟停跳的現象,同樣進行了心肺復蘇,目前已經送往了新生兒重癥監護室…”
“脫離了生命危險?”病人家屬仿佛一直在等這個詞。
鄭培點點頭:“暫時可以說是脫離了生命危險,但是,孩子與大人類似,都是心臟停跳以后,重新救回來的,具體會出現什么問題,會有什么后遺癥,還不好說…”
“都活下來了?”微禿的丈夫抬頭,重新確認。
“暫時來說,是這樣的。”
“太好了。”微禿丈夫雙唇抖動,激動的膝蓋一軟,就跪在了地上。
“啊…這個…使不得。”鄭培一下子就慌了,趕緊彎腰去扶人家。
“謝謝!謝謝你們!”微禿丈夫順手拉住了鄭培的手,哭的稀里嘩啦,抹出一泡泡的分泌物。
跟班醫生站在后面如臨大敵,此時再看哭成一團的病人家屬,不禁陷入了迷惑:這跟剛才說的不一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