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室里的氣氛熱烈而安靜。
武宏瑯感慨多次，都沒有得到凌然的回應，終于是緊緊閉上了嘴，只用眼神表達自己的驚詫莫名，那模樣，就好像潛伏在草叢中準備拍攝斑馬的一天的記者，突然看到獅群襲擊斑馬，并且自己也被包圍了一樣。
最初的“臥槽”之后，武宏瑯只能瞪大眼睛，拍攝眼前難得的一幕，并且希望獅群不要將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
這樣的手術太難得了——武宏瑯不知道凌然是為什么做這樣的手術，怎么能做到這樣的手術，但是，他是想要完整的看完的。
就內心來說，武宏瑯是不相信凌然能夠重復這樣的手術的。盡管，從眾人的表情，從今天手術的場景來說…凌然更像是經常重復類似的手術。
趁著凌然夾血管的空閑，武宏瑯抬頭看看四周。
云華醫院急診中心的手術室，普普通通之普普通通。
老實講，現在國內的三甲醫院的手術室，趨同性都很強，一名專家醫生從京城某醫院的手術室到某省會的偏遠手術室，基本只要十分鐘時間，就能熟悉里面的場景和應用。
當然，不同級別的醫院和科室的手術室，又有級別的不同，并且，因為大家的趨同性，這種級別的展示更加的明顯。
像是凌然現在所在的手術室，連層流都沒有，面積倒是略大，但看跟前放置藥品的柜子就看得出，那都是90年代末的產品了。
手術臺、無影燈等等，也都是一般化的國產貨，比武宏瑯自己醫院的普通手術室也差不了多少。
雖然說，這樣的手術室日常使用也是沒問題的，甚至從整個醫院系統來看，還算是不錯。
但就這樣的硬件條件，也從側面告訴武宏瑯一件事：今天的手術并不特殊。
如果是特殊的手術的話，且不說云醫已有新建的帶參觀室的手術室，就是沒有帶參觀室的手術室，至少也應該選一間高級層流的手術室吧。
事實上，都不用多想，如果是武宏瑯自己做這種重要的手術，這種特殊的手術，他對手術的硬件條件的要求，他對參觀人員的要求，對攝影的要求…那都是過去十幾二十年間，無數次想象過，實踐過的。
做外科醫生的，哪怕是喝醉了，躺在別人的小三的懷里的時候，渾身軟綿綿的一點都硬不起來的時候，嘴里也有可能哆嗦出來自己對手術的幻想：在牛逼的手術室，當著牛逼的觀眾的面，給牛逼的人，用牛逼的裝備，做牛逼的手術！
武宏瑯望著手術中的凌然，眼睛像是被光刺了一般的酸。
“鑷子。”
“超聲刀。”
凌然并不是很關心旁觀者的心情。他的手術基本都是有人看的，或者登錄云利的直播平臺，或者在有參觀室的一號手術室，又或者是進修醫生等其他醫生來觀看。
而以凌然的性格，他也從來都不在乎別人怎么看，只是做自己的事罷了。
否則，他的人生怕是要復雜麻煩的多了。
手術的進程一路飆進，從解離肝圓韌帶，一路到切肝的步驟，武宏瑯也是從跟前站著看，慢慢的變成了踮腳看。
周院長也無聲的站在跟前看。
她是從聽到武宏瑯喊“臥槽”開始，就決定看看今天的手術了。至于會議什么的，原本就是懶得伺候整臺手術的托詞，自然不用多做啰嗦。
“要切肝了，蛋白膠準備。”凌然這時來了一句。
武宏瑯更加迫不及待，不由道：“切肝也能無血術野嗎？”
“要無血術野做什么？”凌然切肝之前還是略略暫停的，也有空看向武宏瑯，見他年齡略長，眼神犀利，于是回了一句。
如果換成是在自己醫院，或者是別的年輕醫生，武宏瑯多數會有被冒犯的感覺。但是，面對凌然，面對整場手術保持著無血術野狀態的，神一樣的醫生的凌然，武宏瑯不自覺的放低了姿態，甚至有些退讓的味道，道：“之前不都是保持了無血術野嗎？”
凌然露出回憶的表情，轉瞬點點頭，道：“剛才好像還真的都是無血術野的狀態？”
“是，到目前為止，出血量剛過50毫升。”麻醉醫生蘇嘉福搶答道。
他也是看的呆掉了。
當然，凌然此前也有做過類似牛掰的手術，但是，作為一名醫生，或者說，作為一個人，一名高考600多分的前學霸，蘇嘉福第二次見到牛掰的事，或者第五次第六次見到牛掰的事，還是會想要說一句：“吾不識青天高，黃地厚。唯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
武宏瑯則是聽的又是一驚，不禁再次“臥槽”一聲，道：“50毫升還不夠我喝一口的。”
麻醉醫生默然的看了武宏瑯一眼，再用隱隱的鄙視道：“我們用自體輸血的。”
“就是50毫升都沒得喝？”武宏瑯聽明白了，反而又是感嘆，道：“做肝切除都不用輸血的，咱們見也是見過的，就是突然見到…不過，凌醫生，您都沒注意到今天的手術是無血術野？”
“偶爾會做到無血術野的狀態，和很多因素有關。”凌然回答的很平靜。他本來就沒有在追求無血術野。
無血術野固然能夠帶來極大的便利性——外科手術中沒有血液的干擾，各種手術的方便性和預后都會提高一大截的。
但是，正如凌然所言，就目前的技術水平來說，無血術野并不是單純的追求就能得到的，很多時候，也是與手術的術式，病人的生理結構，疾病和基礎疾病等等狀況相聯系的。
這份道理，武宏瑯自然是明白的，可正是因為明白，武宏瑯才更是驚詫。
因為別的醫生，如果能夠摸到無血術野的邊兒，換言之，就是有可能做到無血術野的手術的話，那哪怕是用一兩年的時間篩選病人等等，也會拼命的想要做成一例類似的手術的。
隨便拿一個無血術野的手術的視頻出去，放到任何一個臨床醫學的展會上，那都是出盡風頭的事兒，名利雙收自不必說。
然而，武宏瑯看著眼前的凌然，竟然真的是因為“偶爾才能做到無血術野”而淡定，這就讓他真的很不淡定了。
把牛逼的事，做成平常，這是一種什么精神？
武宏瑯形容不出來了，他也沒心情形容。
他只是深深的看一眼手術臺上的病人李萬奎，再默默掏出手機，給提前約定好的號碼發出短信：“李找的醫生，牛的一塌糊涂，手術正在進行，極其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