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來。
春尖喝不起去了毛病,秋茶買過來過過癮,這大約就是王家人在醫院里的心態了。
ICU作為醫院吞金獸中的貴族,在短短的一個星期里,就用掉了王家人10多萬元,盡管后期費用明顯降低了,但開頭的一個星期,還是將王家的底子一掃而空。
對于普通工薪階層來說,日均一萬的消費,就算后期有醫保,依舊讓人看的想死。
好在病人的狀況一天天的改善,加上左慈典的勸說,王鐘一家人才勉勉強強的堅持下來。
但也堅持的相當之勉強了。
張安民眼瞅著王鐘的大兒子,從吃肯德基的外賣,降到了大饅頭就咸菜,但也是無可奈何,只能開藥的時候注意一二。
作為外科醫生,他連手術都不能保證完美,更別說是病人的經濟問題了。
要說的話,張安民以前都沒有遇到過這樣的病人和家屬。他以前做的多是膽囊切除之類的手術,自費一兩萬元,醫保可能只要幾百一千元就能做下來的手術,就算有的家庭比較困難,也不會困難到多嚴重的程度。
但肝癌手術是不一樣的。光是肝切除手術前后的費用,就是膽囊切除術的好幾倍,后期的護理費用和開銷更高。
清晨。
又是做完一臺手術,張安民習慣性的去ICU里看病人王鐘。
“人送回普通病房了。”ICU的護士見到張安民,就直接給了答案。
張安民愣了愣:“怎么現在就給送回去了?最少還要住兩三天吧。”
“病人強烈要求,也掏不起錢了。”ICU的護士,對這些早就看慣了,毫不意外的道:“現在送到特護病房去,也就是病程長一點,病人強烈要求,我們也沒辦法的。”
“凌醫生都給簽字免掉了好多費用了。”
“ICU的費用又不能免。”護士回答了一聲,就沒再搭理張安民。
張安民有些失神的回到了手術區。
對凌治療組的醫生們來說,呆在手術區是更放松的。畢竟,留在病區的時候是要寫病例,看病人,回答家屬問題,查房并開藥開單管理小醫生群…
手術區的溫度適宜,維持恒溫,不冷不熱的,讓張安民的心情少少平復了一些。
“想啥呢?”左慈典像是巡邏似的,瞅著張安民的表情就不對。
張安民也沒什么不好意思的,道:“就王鐘的事,因為沒錢,今天搬出ICU了。怎么說都是我做的第一個肝癌手術,心里有點怪不是滋味的…”
內心里,張安民是因為王鐘是他升到副高以后,做的第一例肝切除手術,所以很有些念念不忘。
左慈典不需要去猜測張安民心里的想法,就聽著他的解釋,緩緩點頭:“這種事不耐想,想了就不開心。”
“是吧。哎,其實依我的想法,凌醫生都給他們減免了那么多的費用了,就拿這筆錢,也夠他們再住幾天,然后正常換病房了。再多住幾天,感染也能控制住,病人也能少遭罪不是?”
“論遭罪,ICU可是名列前茅的。”左慈典頓了一下,又道:“你想的是挺好,覺得減免的費用能沖抵住ICU的錢,但實際上,省下的錢,就是人家的錢,要算一算的話,好些人一年賺的錢,也就住幾天ICU罷了。”
“要你這么說,好些非洲人賺一輩子的錢,都不夠這臺手術費呢。”張安民反駁了一句,又想了想,再道:“你說,咱們能不能再給減免一些費用?”
“再要多減免,必須得霍主任點頭了。”左慈典淡定的道:“霍主任,可不像是凌醫生那么好糊弄了。”
張安民不出意外的慫了。
減免費用可不是嘴里說說就行的。不說得做多少文書工作,就是減免的這筆錢,都是有額度和次數的。畢竟,云醫還是財政的差額撥款單位,減免的費用,等于政府也給了補貼。
想要霍主任同意這么一筆錢的使用,張安民還真沒有那個自信。
“得,當我沒說,讓霍主任同意,我還不如自己出這個錢呢。”張安民搖搖頭,也是勸說自己放棄。
“想要霍主任同意什么?”凌然從后面走過來。
對于凌治療組和急診中心內部的工作,凌然還是非常負責的。
張安民身子有些僵硬的轉身,有些緊張的看向左慈典。
他不知道該不該回答凌然這個問題。
“說唄。”左慈典直接給了明示。
張安民于是只得再將此事復述一遍。
左慈典緊接著道:“我的建議是不能開這個口子,咱們天天做肝切除手術呢,這個本來就是大手術,做的復雜,成本也高,說實話,能用一兩個月的收入,把手術做下來的,百分之一的人都沒有。”
張安民愕然看向左慈典:不是你讓我說的嗎?
左慈典瞥了張安民一眼,直接道:“我得給凌醫生兩邊的建議做參考。你不說,連參考的機會都沒有。”
張安民無語,卻不得不承左慈典的情。
凌然想了想,道:“那就提前查房,去病房看看。”
“手術要延遲嗎?”余媛追在后面道。
“你是住院總,你先主刀做。”接下來的手術是膽囊切除術,尚在余媛的技能覆蓋面內。
余媛遲疑了一下,緩緩點頭。
眾人集體轉向,隊形沒有絲毫變化的前往病區。
特護病房。
王鐘仰躺在病床上,兩眼緊閉,眉頭緊蹙。
手術結束一周多了,換成年輕人的話,此時已經開始考慮出院了。但是,對于一名年過花甲的老頭來說,一次肝切除手術,就是生生被切掉了半條命。
他也不愿意多用止疼藥,怕上了癮,于是就自己忍著,忍到現在,嘴唇里都是潰瘍,以至于咬牙都要咬不住了。
“那個營養藥,白蛋白,要不再用一瓶?”大兒子看著老爹痛苦的表情,感同身受的低聲說了一句。
“營養藥就是營養藥,也不治病,行了吧。”
“錢要用在刀刃上。”
兩名親戚同樣低聲的說了兩句。
大兒子手里已經沒什么錢了,再要用錢,就得靠借,親戚們不支持,他也就硬氣不起來。
王鐘這時候動了動脖子,道:“手術做完了,睡著就行了,你們都走,我不用人陪。”
說完話,他就咳嗽起來。
兒子連忙上去勸,其他親戚紛紛起身告辭。
王鐘依舊閉著眼睛,道:“都不要再跑了,我這個身體我知道,我沒事,過些天就好了。”
“我看一看。”凌然走到門口,就聽到了王鐘的話。
王鐘的眼睛,卻是一下子就睜開了,驚喜道:“凌醫生?”
“恩,你躺著不要動。”凌然就上前做體格檢查。
王鐘果然一動不動。
“從報告上看,身體恢復的不錯。”凌然站了起來:“你感覺怎么樣?”
“挺好。”王大爺笑了笑。
“這么看的話,身體恢復的唯一障礙,就是經濟壓力?”凌然轉頭問左慈典。
左慈典想了想:“是這樣子嗎?”
“就是這樣。”張安民趕緊接話。
“那就按你說的辦,填報告給霍主任吧。”凌然點點頭就出門,并不多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