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華六院的手術室與參觀室互相可見,但有不同的門禁通道入內。
手術科的小護士,從手術室里端出裝著血管殘片的小透明碗,再從側門出來,小心翼翼的端上了參觀室。
參觀室的門口,馮志詳教授、祝同益和王院長,三人分守三邊,早都等的不耐煩了。
“東西給我。”
“恩”
“我”
三人幾乎是同時開口,讓端著小血管的小護士有些不知所措。
“拿給我。”王院長再次發話。
他是副院長來著,小護士乖乖的將小玻璃碗遞給了他。
“一起看。”王院長說著,將小玻璃碗端到了參觀室的中間,旁邊自有小醫生遞上干凈的鑷子等物。
王院長將小碗放好,取了鑷子,在血管殘片上輕輕的戳了戳。
“怎么樣”在他身后,就有一名普外科的副高好奇了。
“你們試試看。”王院長沒有直接回答,想用鑷子把血管殘片給夾起來,手往前伸了一下,又給縮回來了。
轉頭,王院長還把位置給讓了出來。
在他身后,馮志詳早就等的不耐煩了,接了鑷子,口中說“我來”,一個人把最好的中間位置給占住了。
他是真正的普外科大拿,不止是肝膽外科,而且是普外科的大拿。
雖然因為普外科的學術強度不高,馮志詳沒能撈到進工程院的機會,但在醫學界,該有的名聲還就是名聲,以醫學專家的身份站在這個房間里,馮志詳面對祝同益也是不虛工程院院士又如何,還不是骨科的。
祝同益年紀大了,不能玩搶來搶去的游戲了,他稍微讓一下,其他人也就不敢搶了,幾個醫生都拿著鑷子,也不能伸手進去。
馮志詳伸了鑷子出來,卻是輕輕的往血管殘片上一碰,就停頓了下來。
做手術做了四五十年的人了,對于人體的血管熟悉程度,可以這樣形容某美食家22歲開始,一天三頓去同一家火鍋店吃飯,每頓都點黃喉,連吃四五十年,此美食家對黃喉有多熟悉,馮志詳這樣的大牛對人體的熟悉程度,就是這個的十倍以上。
可以想象,當馮志詳在這樣的血管殘片上,用鑷子戳一戳,他感受到的,就相當于美食家看到店家端來了黃喉,用筷子在上面戳了戳。
今天的黃喉脆不脆,今天的黃喉新鮮不新鮮,今天的黃喉煮多久合適如果吃了40年的黃喉,用筷子還戳不清楚的話,那也不能叫美食家了,被美食家做成黃喉還差不多。
馮志詳手一搭,就有了感覺,不過,不像是王院長適時的停下來,馮志詳抬起手腕,啪啪的捏了兩下鑷子,卻是又放低了姿勢,用鑷子輕輕地夾住了那片血管殘片。
從杜院士的肝部取下的血管殘片,顫巍巍的在半空中晃動,像是一片蔬菜地里,用過的破地膜似的,有點忽閃忽閃的。
馮志詳再緩緩的轉動手腕,將那只血管殘片,落回到了玻璃碗里,并將鑷子放在了旁邊。
參觀室里的醫生們,都用好奇的目光看向馮志詳。
不過,因著馮志詳的身份,這次是沒人問出聲來。
馮志詳笑笑,卻是讓開了位置,做出一個“請”的動作,示意眾人自己試。
王院長咳咳兩聲,道“祝院士”
遠來是客,何況人家是院士呢。
“那我先試試。”祝同益當仁不讓的站了上來,拿起鑷子,大大咧咧的就要去戳那片血管殘片。
就要伸到碗邊的時候,祝同益瞥見了馮志詳嘴角的輕笑。
那是帶著諷刺的,來自于普外科醫生對骨科醫生的天然的歧視的微笑。
祝同益悚然一驚,普外科都不是好東西,京華六院的王院長也是普外出身的 于是,祝同益的手腕一手,鑷子尖輕巧的在碗邊打了個轉,然后,祝同益手持鑷子,就輕輕的戳在了那血管殘片上。
祝同益的眼睛瞬間就瞇了起來。
論年紀,祝同益比馮志詳還大個七八歲呢,如果將大家都比喻成美食家,祝同益這個美食家,吃黃喉的次數,要比馮志詳多7665次以上。
雖然說,骨科醫生對比普外科,確實沒有那么驚喜,但對血管的了解是類似的。同樣用美食家做例子,馮志詳或許對百葉要熟悉的多,但對黃喉卻不會。
祝同益微笑了一下,然后也是舉起鑷子,在空中虛捏了兩下,然后猛的向下,輕輕的夾起那血管殘片,作勢在空中看了看,又給放了回去。
接著,祝同益讓開了位置。
”你們這是打什么啞謎呢”京華六院肝膽外科的一名副高早就按捺不住了,不是很高興的拿起了鑷子,一邊去戳,一邊語帶埋怨。
血管碎 副高_
祝同益和馮志詳同時笑了出來嘿嘿嘿嘿嘿 王院長沒好意思笑自己院的醫生,但嘴角也是挑了起來。
“這是什么鬼血管”副高有點意識過來情況了,面上有些掛不住。
“桃酥血管。”馮志詳嘖嘖的道“我剛起的名字,怎么樣”
“把桃酥切的半透明了,大概就是這種手感。”祝同益贊同。
參觀室內的醫生們終于明白了,紛紛取了鑷子上來圍觀。
半個小拇指蓋大小的血管殘片,分分鐘被夾成了碎片。
待到再也夾不起來的時候,參觀室里的空氣,莫名的變的沉重起來。
“杜院士的血管就脆成這樣這還怎么做手術”
“也不至于全部都脆成這樣。”
“差不多了,再說了,這個部位都到這個程度了,再軟和也軟和不到哪里去。”
小醫生們的心理負擔輕,不禁低聲議論起來。
然而,在場的高階醫生,卻是沒有一個說話的。
對付酥脆的血管,對外科醫生來說,就是基本功了。
馮志詳剛才故意夾起血管殘片,祝同益也夾起血管殘片,就是比了比基本功,而王院長沒敢夾,對比那個碰碎了殘片的副高,又高了不止一籌。
但是,不論是馮志詳,還是祝同益,他們心里都明白,自己能夾起那血管殘片,可不代表能妥善的處理它。
看看凌然的手術操作,桃酥版的血管,在他手里根本看不出差異來。
而這,可以說是外科醫生的最大差異了。
基本功這種東西,基本到很多小醫生都不太關注,但是,到了副高正高的年紀,想練也是練不起來了。
就像是云華醫院的手外科,之所以多年處于學科頂端,與他們的練功室是密不可分的。年輕醫生用老鼠尾巴做血管縫合的練習,可以說,年輕的時候練成什么水平,到了中年的時候,提升也不會太多了。
能縫大血管的醫生,能做精細化的小血管縫合的醫生,能給老鼠尾巴做縫合的醫生,就是三類醫生。
至于給桃酥血管做縫合,這份基本功,卻是讓眾人想都想不到。
“要切除了。”一名小醫生低聲說了句話。
馮志詳等人自然而然的抬起頭來,看向屏幕。
就見凌然隨手提起肝圓韌帶,翻動肝臟如常,做血管結扎如常,做血管離斷如常一切如常。
但在參觀室里,沒有一個醫生的心情是平靜如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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