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文斌的目光,隨著凌然的手術刀而滑動。
只見凌然剖開了表皮,又繼續向內劃動,所到之處,皆是黃色的脂肪。
如果不是黃教授提前提醒,呂文斌現在已經是有話說了。
對醫生來說,肥呼呼的肚子,不光是阻礙,還油的讓人難以下手。
“有血滲出來了。”呂文斌小聲的提醒,滿臉的為難,問:“要不要用電刀來補一下。”
“不用,給我紗布。”凌然伸手要了紗布,在滲血的位置壓迫止血。
黃教授站在側面,看著凌然用紗布簡單的完成了止血,暗暗點頭,對呂文斌道:“電刀很容易造成脂肪液化,術后的恢復會很困難。能夠用紗布來止血的話,術后就比較輕松了。”
他這個話看似說給呂文斌的,實際上是說給外面的梅家人聽的。
選擇凌然,對黃教授來說,也不是一個簡單的決定。
若是厚黑一些的話,選擇一名有身份有名望的醫生,能夠大幅度的減輕黃教授的責任。
而要選擇凌然,黃教授則不可避免的需要為他背書。
但是,黃教授還是毅然的選擇了肝切除技術好,成功率高,預后好的凌然。
為此,黃教授也是承受了來自各方的壓力的,尤其是梅家人的懷疑,從直系親屬到近親,從近親到遠親,從遠親到下屬,就沒有停止過。
也就是給梅老做了多年的家庭醫生建立起來的信任,以及極大的自信,才讓黃教授能夠在壓力下挺立不倒。
但在手術過程中,黃教授還是希望給梅家人減減壓。
對于病人家屬來說,手術前和手術中,完全是兩個概念。
這或許是人的大腦決定的,在手術進行之前,哪怕是進入手術室了,但只要沒有開刀,大家就都覺得還有選擇的空間,還有不做手術的可能。
但是,當病人被麻醉,腹腔下刀以后,手術帶來的恐懼,就一下子達到了高潮。
各種各樣的“萬一”,各種各樣的“可能”,瞬間充斥了家屬的大腦。
梅家大女兒哪怕經歷過各種各樣的緊急時刻,但是,看著大屏幕里,雙目緊閉的老父,大女兒的淚水還是忍不住流了下來。
“還好沒有叫媽過來。”大女兒一邊抹眼淚,一邊說話。
梅天貴悶悶的“恩”了一聲,再看看手機,才道:“咱們已經找了最好的醫生,做了最好的選擇了,吉人自有天相。”
“你現在也信這個了?”大女兒瞥了梅天貴一眼。
梅天貴眉頭一擰,梅氏兇厲扣肉凝結若冰,看的旁邊幾人趕忙低頭。
金醫生咳咳兩聲,道:“梅老的手術,開腹是第一個風險點,現在看來是沒什么問題了,凌醫生的這個止血技術,是相當可以的。”
就算不是特別推崇凌然這個年輕人,但是,看著凌然的操作,金醫生還真是找不出毛病,尤其是止血技術,在金醫生之前觀察過的手術中,凌然都有體現,也是金醫生暗地里較為服氣的地方。
梅天貴的目光從屏幕上一掃而過,道:“這么說,手術到目前為止都順利?”
“順利。”金醫生干凈利落的道:“接下來就要打開腹腔,盡可能充分的暴露術野,術野是說手術視野。梅老體型比較胖,術野的暴露不是太容易…”
“燈的位置調一下,現在阻斷肝門靜脈…”電視里,傳來凌然的聲音。
金醫生愣了愣,點頭道:“看起來腹腔已經打開了,唔,這樣的話,前期就很順利了,手術進度可以說是非常快了,就像是主刀醫生說的這樣,接下來的要點就是阻斷血流,主刀醫生選擇的是肝門靜脈的話,難度還是比較大的,現在有幾種方案,可以說是各有利弊,對醫生來說,就只能是揚長避短…”
“血流阻斷了,計時。”凌然的聲音,再次從后方傳出來。
金醫生不由轉身,看向了背后的大屏幕。
全景鏡頭下,凌然已經開始對暴露的肝臟動手了。
金醫生張張嘴,不由自主的看看手表。
凌然花費的時間,與他此前看過的各臺手術相差無幾。
金醫生低頭扶了扶眼睛,以掩飾自己的駭然。
給不同人做不同手術,難度可是不同的,時間相差無幾,說起來好像簡單,可從醫生的角度來看,這說明凌然對該手術的掌握,已經到了極熟練的程度。
金醫生再回想他此前的操作,赫然醒悟,凌然現在已經脫離了給某某病人做手術的程度,而是進入到了將病人的病情處理成自己習慣的模式…
或者說,凌然已經有能力將此類手術,完全納入到自己的節奏中了。
今天的手術難度較高,他沒降低速度,減慢手術節奏,而是與他此前做的低難度手術的速度相同,節奏相同,說明這就是他喜歡的節奏,說明他將此類手術,已牢牢掌握住了。
當然,金醫生所認為的“掌握”,就不是100分考98分的掌握了。
病人躺在手術臺上的時候,所期待的最佳水平,絕對不會是98分的。
梅老所要求醫生,也絕對不是98分的那個。
“金醫生?沒問題吧?”梅家大女兒不安的轉頭看向金醫生。
“沒有,做的挺好的。”金醫生連忙抬頭,道:“恩,梅老主要是肝臟患病的時間比較長了,肝內膽管結石這么多年了,處理起來要非常小心,像是用膽道鏡取石,一個重要指標就是殘石率,要盡量取干凈一些,但是完全取盡是不太可能的,這個可能比較花費時間…”
“行了,結石應該取的差不多了…”凌然的聲音再次傳出。
手術室里的醫生們,知道外面能聽到有錄像,都是能不說話就不說話的,這讓凌然說話命令的時候,異常清晰。
當然,這樣的手術室,也是凌然最喜歡的手術室了。
金醫生就沒有那么那么的容易表達喜歡了,他愕然看向屏幕,滿臉的詫異:“這就取完了?”
“有問題嗎?”梅天貴的眉頭皺起來了。
“沒有…”金醫生沉重的搖頭。
他突然回憶起自己年輕時學圍棋,殺遍學校無敵手,殺遍棋院無敵手,在本市的業余比賽中也取得了好成績,然后遇到了一名剛剛入段的職業棋手…
對方的棋勢平平無奇,卻殺得一眾業余棋手橫尸遍野。
“行了,控制一下出血,馬硯麟,拉住了,再幾分鐘。肝比較脆了,黃教授,回頭還得讓梅老繼續減肥。”凌然低著頭做手術,為了說明,也是說的很仔細了。
黃教授笑著應了一聲,輕松的氣息透過屏幕撒出來。
梅天貴有點意識到了,忙問:“現在怎么樣了?”
“手術基本成功了。”金醫生遲疑著道。
“成功了?做完了?這就完了?”梅天貴一組三連問,實在是心里太驚訝了。
金醫生微微點頭:“是完成了。”
“沒問題嗎?”
“現在看…沒有。”金醫生吁了一口氣。
“不是說…一個挺大的手術?”
“恩,就像是nba球員到業余聯賽打球吧。”金醫生想說職業圍棋手,又怕說不清楚,換了一個比喻,自己默默的嘆了口氣。
他其實不是第一次見牛掰的外科醫生了,見的越多,越堅定了他做家庭醫生的信念。
“多弄點鹽水沖洗,再吸干凈。呂文斌,你操作。”凌然甩甩手,弄下幾顆脂肪粒和人油,道:“給我換雙手套。”
黃教授連忙道:“凌醫生,關腹還得請你親自操作。”
“可以。”凌然本來也是準備自己做的。同樣是縫合關腹,給大胖子關腹的難度可是不低,對呂文斌等人來說,挑戰性有點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