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1點55分,霍從軍自后臺進入了3號廳。
他微微低著頭,讓亂蓬蓬的頭發自由的被空調風吹,他手里拿著講義,是最近一些天悄悄抽時間整理出來的,他望著自己的手,曾經挽救過無數生命的修長飽滿的指頭瘦而多皺,像是即將活力流盡了似的。
霍從軍自失的一笑,暗自為自己鼓勁:我的身體在走下坡路,但我的經驗正在巔峰,我可以傳播我的思想,我可以管理好我的大急診…
無數次,無數次抵抗著重壓,無數次抵抗著疲勞,無數次在責任與循例間權衡,無數次在放棄與堅持中搏動的心臟,不斷的為大腦泵入攜帶著養分的鮮血,令霍從軍臉頰泛紅。
他輕輕的抬起頭來,像是此前成百上千次所做的那樣。
可容百余人的3號廳內,座無虛席,甚至有人站在過道上。
霍從軍千錘百煉的心臟,猛的慢跳了一拍。
“來了這么多人啊,大家不會走錯會議廳了吧。”霍從軍笑著開了一個玩笑,轉瞬有一點點后悔,瞎開什么玩笑呢。
人群中,發出輕輕的笑聲。
人多的好處,就是聽眾會有更積極的反饋。
霍從軍的心情再次變的無比的舒暢,哈哈的笑出聲,語言也變的霍從軍起來:“感謝各位的賞臉,支持,能來聽我霍從軍的演講,我猜,很多人是想聽我說大急診吧,但不合適,因為馬上要為急診中心的試點投票了,為免有拉票的嫌疑,我今天演講的主題是自體輸血…”
“自體輸血,大家應當都很熟悉了,它比異體輸血有很多好處,比如現在逐漸蔓延的血荒,很難說依靠宣傳教育等等方式來解決,作為醫生,我們最好的應對方案,就是采用自體輸血來替代異體輸血…”
霍從軍光是看著滿滿當當的聽眾,心情就好的不行,演講的效果也因此提高了不止一籌,尤其是當聽眾們向前聚攏,看向前排的時候,霍從軍就更開心了。
他是說的如此興奮,以至于完全沒有注意到坐在第二排的凌然和周醫生等人。
霍從軍的目光深遠,虛虛的看向后方,并不特意的看向誰,聲音雄壯,頗有些意氣風發的樣子。
霍從軍很確定,演講廳內的聽眾都是在職的醫生,醫生的圈子就這么大,局限于三級醫院的急診醫學群體的話,圈子更小了,在場的許多人都能給霍從軍眼熟的感覺。
雖然總有些醫生比較眼生,雖然女醫生的比例偏高,但是,霍從軍能隱約的感覺到醫生獨有的同類氣質。
“自體輸血的弊端也是存在的,一些可以通過加強管理來解決,一些也許難以在短期內解決,因此,如何權衡使用就是擺在我們面前的一個新課題了…”霍從軍講的興奮,得到提醒,才開始說起結束語。
始終乖乖的坐在第二排的周醫生也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對凌然笑道:“這下妥了,主任最少能高興一個星期,咱們的日子也好過了。”
凌然瞅了周醫生一眼,很懷疑他的好過是對躲懶的修飾。
云醫手外科會議室內,錦西主任、王海洋主任醫師等人正襟危坐。
突然歸國的潘華副主任醫師,與同來的RB醫生橋本四郎,則靜靜的坐在他們對面。
潘華正值壯年,雙眼明銳,注意力集中。只見他輕輕的掃過幾人,面露微笑,道:“橋本四郎教授是RB慶應義塾大學醫院的骨科副教授,鉆研手部無人區的治療多年,因為工作太忙,手術安排太多,橋本四郎教授是很難得才抽出時間來我院的,希望能在接下來的幾天里,互相交流,互相促進。”
翻譯在橋本四郎耳邊小聲說話,后者輕輕點頭。
橋本四郎看起來比潘華還要年輕幾歲的樣子,身材粗短,面目扁平,皮膚粗糙,唯獨雙手又白又嫩,顯是經過了特別保養的。
錦主任等人自然是忙忙的表達歡迎。
云華醫院是云華市或昌西省的頂級醫院,遠不如華西等委屬的醫院,比起世界知名的慶應義塾,自然更加示弱了。
橋本四郎禮貌的回應了兩句。
錦主任等人更加禮貌的回應三句。
氣氛異常融洽。
邀請外國專家來交流,原本就是很有面子的事,潘華能將橋本四郎請來,錦主任簡直要高興的合不攏嘴了。
橋本四郎清咳一聲,用日語道:“我聽說,貴院有一名年輕的急診科醫生,最近完成了數十例tang法縫合,能讓我見識一下嗎?”
聽了翻譯之后,錦主任的笑容一下子就消失了。
思量片刻,錦主任緩緩的道:“您如果想要看急診科的手術的話,我可以代為安排。”
“我想看手術,但我更想看看做過手術的患者。”橋本四郎道:“手術的結果,最能說明手術的過程。”
“急診科與我們手外科互不相同,我們不能決定急診科的工作的,更不可能去急診科查房…”錦主任立即拒絕。
“不用去查房。”潘華道:“我們可以請幾個病人過來,在手外給他們做檢查,我聽說有的病人的復健都是在我們科室做的,簡直搞笑。”
錦主任的臉拉了下來,警告道:“老潘,你不要搞事。”
“要是搞事也是急診搞事。”潘華哼哼了一聲。
翻譯不知道給橋本四郎說了什么,錦主任和潘華警覺地停了下來。
只見橋本四郎微微搖頭,道:“你們這樣做,是在敗壞無人區肌腱縫合的名聲。”
“什么意思?”王海洋很是反感的皺起眉來。
“手部無人區的肌腱縫合,是非常耗費醫療資源的,它需要一名醫生全神貫注的投入多個小時的時間。在我們RB國內,決定一次類似的手術縫合,需要很長時間的討論,而你們竟然貿然進行,而且一口氣進行了數十例之多,我很不看好。”橋本四郎顯然是有所準備的,此時滔滔不絕的道:“中國的手外科手術的提高,是以大量的縫合案例為基礎的,這很不健康,是錯誤的發展方式。”
“橋本先生…”潘華提醒了一聲,
橋本四郎看了潘華一眼,語氣稍微放松,道:“采取少而精的策略,既能降低醫務人員的負擔,又能提高縫合的成功率和效率,你們應該向這個方向努力。不能為了手術而手術。”
“橋本先生,中國的國情不同,我們有大量的病人需要手術,不能說停止就停止的。”錦主任軟軟的頂了一句。
橋本四郎固執的道;“如果排隊手術的人太多,就應該將一些不適合進行斷指縫合,深肌腱縫合的患者,果斷進行截肢,節省醫療資源給需要的患者,比如有煙癮的患者,就應當接受截肢手術,而非再縫合。”
尼古丁會使血管痙攣,從而令縫合后的手指出現壞死,是斷肢再植等手術的絕對禁忌相。
王海洋沉吟著道:“治病救人,就是要給人機會。如果患者能保證絕對禁煙,并且有縫合的要求,我們就應該給他們起碼的機會。”
“戒煙很難,讓病人服從更難。美國在集中醫療資源方面,有很多值得學習的地方,RB也在推進中,中國的話…”橋本四郎看看四周的中國人,微笑道:“總之,請讓我先看看中國醫院急診科縫合的無人區tang法手術,然后,再讓我們討論醫療改革的沉重話題,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