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然觀察著暴露出來的屈肌腱,沒有立即動手。
盡管看過數次影像資料了,但是,以他看片的弱雞水平,還是非常需要直觀閱讀的。
霍從軍靜靜地等待著,他知道凌然在做什么。
外科醫生都喜歡直觀閱讀。
如果關注外科手術的發展的話,可以看到,所有直觀的手術的發展都很快,比如器官移植,包括心臟移植,以21世紀的觀點來看,是在非常困難的條件下進行的,然而,外科醫生們依然前仆后繼——或者是病人們被前仆后繼。
總而言之,目視操作是外科醫生的嗜好,亦是他們最喜歡的手術方式,如腹腔鏡或者達芬奇之類的,都要等而次之了,心臟支架更是被心臟搭橋所歧視…
“再切大一點吧。”凌然似乎是喃喃自語了一句,就動起手來。
聽到他說的話,呂文斌不由瞪大眼睛:還可以這樣?
霍從軍是強忍著才沒有說話。
開刀開兩次什么的,說起來好像都有些丟人了。
然而,凌然并沒有類似的認識。
在此之前,他大部分時間都呆在處置室和搶救室,既沒有在其他科室呆過,急診室的手術室也沒來過幾次。
他開刀時的判斷不準,此時想要暴露多一點的視野,自然就應該再將刀口切長一些。
只有這樣,接下來的操作才會更容易。雖然病人的疤痕會就此多一點,但是,在肌腱斷裂這種手術中,疤痕顯然不是考慮的首要問題了。
他會在清創縫合的時候注意疤痕,但不會在這種時候多為疤痕著想。反正,疤痕總是要留下來的,長一點短一點的,不會有本質的區別。
倒是肌腱的縫合,差別會很不小。
情況最好的,是術后的總活動度(TAM)達到100%,也就是手指的活動范圍與常人無異,TAM的評價是優。超過75%的活動度,則是良,日常的生活也是能夠保證的。
大師級的tang法縫合能夠達到85%的優良率,也就是縫合100個人,能有85個人恢復正常生活。這個數據,別說是無人區了,就是縫合難度更低其他位置的肌腱,也是非常難得了。
而在大部分的普通醫院的普通優秀的醫生手里,屈肌腱縫合能達到“可”的標準就很滿意了,也就是活動度達到50%到75%。這個數據,只能說是手指還能用,很多事情都會變的有難度了,例如掃地,端碗,剝雞蛋,幾乎都難以完成。
可即使如此,許多醫院的屈肌腱縫合,能達到“可”的標準的也不會有85%這么多。
凌然并不關心普通醫院的普通醫生們怎么做。
他的目標不僅于此。
但是,他也不確定自己縫合之后的成果如何,所以,只能盡可能的提高成功率。
“把皮往兩邊扯一下。”凌然用鉗子扯住翻開的皮層,順手遞給呂文斌。
“哦,好。”呂文斌有點緊張,但還是順利的將皮層掛在了邊上。
重復幾次同樣的步驟,肌腱就徹底暴露在了凌然的視野中。
以他獲得的大師級技能來判斷,暴露的其實有點多了,但是,會因此降低難度,提高容錯率。
患者的肌腱已經斷裂了接近20個小時了,肌腱挫傷或損傷基本不可避免,勢必降低成功率和優良率,凌然因此寧愿開一個大口子。
當然,也是他的開刀水平太初級了。
凌然再次觀察暴露出的肌腱,依舊沒有動手。
人體的屈肌腱,是手指能夠屈伸的關鍵。每個人從手腕處,會分出五根屈肌腱,一直到五根手指的前端,若是看解剖圖的話,就像是手腕上壓了五根橡皮筋,然后連到五根手指處。
每根屈肌腱的粗細,大約就是一根蘋果手機充電線的粗細,但彈性和強度極好。
而縫合屈肌腱的難度,就在于要保證它的強度和彈性。
強度是要保證肌腱不再斷裂,彈性是保證它的功能。
失去前者是手術失敗,失去后者也是手術失敗。
凌然望著血糊糊,白生生的肌腱,腦子里轉悠著幾種方案。
他的水平不夠,沒可能在術前就考慮好怎么做,不過,現在花費的時間也不多。
很短的時間內,凌然就伸出了手:
“持針鉗。”
王佳松了一口氣,連忙將裝好了線的持針鉗遞上,如果凌然再要一次手術刀的話,她都要為他擔心了。
凌然找準了位置,毫不遲疑的將針穿了進去,動作比開刀的時候嫻熟了幾百倍。
如果做個形容的話,開刀對于凌然來說,相當于養牛。而縫合,相當于吃牛肉。
在拿著持針鉗的時候,凌然甚至都有舒爽的感覺。
針芒閃爍…
間不容針…
凌然舉起持針鉗的時候,終于展現出了大師級的水準,也是說服了霍從軍的水準。
霍從軍站在一旁,看著凌然的操作,有些享受,有些得意,還有些滿足…
也就是這樣的水平,才值得霍從軍親自跑一趟藍泰縣。
呂文斌更是的渾身戰栗。
他聽說了凌然的第一例tang法縫合,也在舊庫房里,見識到了凌然縫豬蹄的手藝,后者略微直觀一些,可畢竟是縫合死物,凌然出于讓他了解縫合步驟的考慮,縫合的也很“初級”。
此時此刻,凌然就不會再考慮呂文斌了。
呂文斌能配合,就讓他配合起來,減少一些工作強度。
呂文斌不能配合的部分,凌然一言不發的就會接手過來,并在接下來的手術中,全程由自己完成。
只短短的幾分鐘,呂文斌就感受到了深重的壓力。
他早就知道自己會被邊緣化,可是,真的站上手術臺,面對病人、醫生與護士,呂文斌是絕不甘愿做個邊緣人的。
對于給實習生打下手是否會尷尬什么的,呂文斌更是不當回事了,難道會比給實習生打下手,然后還被邊緣化尷尬嗎?
再者說,技術就是技術,技術是不會因為身份而發生變化的。
呂文斌死死的盯著暴露出來的肌腱,希望能夠記下更多的細節。
凌然自然注意到了呂文斌的變化。
在處置室做了那么多例的清創,早就讓他習慣了時刻觀察周圍的動靜。
凌然嘴角扯動了一下,道:“與豬的屈肌腱縫合差不多吧。”
“啊?啊…不一樣,太不一樣了。”呂文斌也不知道該怎么說,一個勁的搖頭。
凌然“哦”的一聲,卻沒有繼續問下去,令呂文斌頗為失望。
手術室里,變的安靜起來。
只偶爾響起凌然的命令:
“剪刀。”
“鉗子。”
“紗布墊一下。”
麻醉醫生蘇嘉福有些不習慣的挪動了兩下身體,座下的椅子發出吱嘎的聲音。
蘇嘉福放飛著思維,心想:今年真得減肥了,起碼減個60斤吧,裝一把小鮮肉。也不行,一口氣減太多對身體不好,減個50斤就行了。
想著想著,他就無聊的抬起頭來,看向手術臺的方向。
蘇嘉福第一時間對上了霍從軍的目光。
那是一種什么樣的目光呢?
蘇嘉福迅速以自己高考600多分的邏輯思維分析起來:霍主任主刀的時候,喜歡聊天,可是,今天是凌然主刀,凌然不喜歡說話,而霍主任擔心聊天影響凌然,所以也不說話,所以…霍主任也很無聊…所以,我了個去,眼神這么兇,肯定是想要我的凳子吧。
蘇嘉福默默的站了起來,他挺了挺胸,想要裝作伸懶腰的樣子,從而顯的自然一點。
帶著輪子的小圓凳,甚至來不及滾起來,就被生硬的拖走了,發出被摩擦的聲音。
霍主任合身撲上去,將之壓在了胯下,露出老領導久違的笑容。
蘇嘉福痛苦的嘆了口氣,懶腰都懶得伸了,失神的想:這樣下去,我怕得輕80斤都不止,那不行,太瘦了會出問題的,唉,下次找巡回護士說說好話,多搬一只凳子吧。
“縫好了。”凌然說了一句,就自己檢查了起來。
霍從軍呼的一下子站了起來,將小圓凳一腳踹到了手術室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