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入職起,呂文斌就算是急診科的科草之一了。
他的身材不錯,穿鞋能有一米八,常年訓練下來,雖然沒瘦出腹肌來,但胸肌的厚度能讓止血鉗夾不住主動脈,臀肌的硬度能把注射用的針頭夾斷。
除了皮膚粗糙多毛,臉型對稱性存疑,鼻梁高度不足,雙眼闊度不夠,發際線偏后之外,也就是腿略彎,腳略臭,招風耳,脖子短,嘴唇厚,下巴扁,性格較軟,工資較低,沒車沒房沒戶口等少數缺點了。
不管怎么說,以急診科的標準來看,三十五歲以下,通不過傷殘鑒定,有任何一點長處的,都算是科草了,大家對他也是盡量照顧的,主治們偷懶的時候,經常點呂文斌的單。
呂文斌也經常是帶著滿腔的熱情,在手術室里一拉鉤就拉兩三個小時。
外科手術中,手術刀切開的皮膚是一條線,要用專門的平板鉤子,將肌肉向一邊或兩邊拉開,才能暴露出視野來。
拉鉤可以說是一項非常累的體力活,因為肌肉是有活性的,所以會向中間回縮,拉鉤的住院醫或實習生,在長期的手術室生涯里,經常練出粗壯的胳膊。
呂文斌的健身成果不僅在手術室里得到肯定,當他在搶救室或處置室里出現的時候,醫生和護士們也經常點他的單。
對呂文斌來說,像一顆草似的在科室內漂泊,原本就是一顆年輕的科草的宿命。他最高興的是折磨人的規培終于結束,不用在不同科室間漂泊了。他終于可以像一顆正常的科草那樣,扎根于科室,在住院總、主治、副主任和主任們的光耀下,茁長成長。
呂文斌深吸一口氣,細細的分辨著碘伏和84不同的氣味,陽光照在臉上,每根汗毛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呂文斌。”霍主任招招手。
呂文斌歡快的如同奔向圣誕老人的麋鹿:“主任。”
“從今天開始,你跟著凌然學tang法縫合,學到多少算多少。”霍從軍說完,轉身就走,沒有給呂文斌絲毫的反應時間。
等呂文斌回過神來的時候,他的直屬上級,杜副主任已經來到了面前,笑容滿面的道:“小呂,恭喜你啊,tang法縫合是咱們急診科的大項目,就是放在全省范圍內,也都屬于高端項目,以后做起來了,還是很有前途的。你這一次被霍主任選中,是挑戰也是運氣,一定要維持好心態,努力上進,取到真經。”
呂文斌兩眼茫然,不能置信的道:“主任,我要給實習生打下手?”
“主刀是霍主任,凌然只是一助,你是二助。”杜副主任糾正著呂文斌。
“但是…但是,這也太怪了吧。”
“有什么怪的,現在社會上都說,不以文憑論英雄,怎么的,人家是實習生,你是住院了,就得你做一助?凌然做二助?”杜主任很想說,人家天蓬元帥還做二師兄呢。但是,為了避免太過于刺激呂文斌,杜主任堅強的忍住了,他決定將這個秘密放到晚上的牌局的時候說。
呂文斌暈陶陶的道:“我不是在乎一助二助的事,但是…”
“那就行了。”杜主任拍拍呂文斌的肩膀,道:“你不要有心理負擔,你現在還年輕,正是學技術的階段。你這么想,要是你能學會tang法縫合,升主治還用得著擔心嗎?這是別的醫生搶都搶不到的好機會。”
呂文斌低聲道:“那就給別的醫生唄。”
杜主任咳咳兩聲,道:“霍主任看中了你,我也沒辦法,先這樣吧。”
他說完,一個轉身就找不到人了。
呂文斌求告無門,也無處訴苦…
他現在走到哪里,住院醫們就像看到瘟疫似的躲開了。
至于主治們,呂文斌也不敢找他們的麻煩。
“呂文斌,找你呢。”護士王佳匆忙而來,一把逮住呂文斌,問:“你不在辦公室,又不在手術室的,你跑哪里去?”
“我…我也不知道。”呂文斌懦懦的說了兩句,忙問:“你知道霍主任在哪里嗎?”
“霍主任去聯系病源去了。”
“病源?”
“恩,藍泰縣有一例大拇指屈肌腱斷裂的患者,本來計劃截肢的,主任聽說了,就與對方聯系,想讓他來咱們急診科做tang法縫合的手術,現在正勸著呢。”王佳回答了呂文斌的問題,又道:“凌醫生在舊庫房呢,讓我見到你,就喊你去練手。”
“等等…等等,你說太快了,霍主任勸什么呢?”呂文斌有些暈。
王佳撇撇嘴,心里說了一句“菜鳥”,再道:“患者采用截肢手術主要是經濟上的考慮。截肢手術在當地的三乙醫院的費用大約3000塊,采用tang法縫合肌腱的話,大約要6000塊成本,霍主任提出減免一半,希望對方過來接受tang法手術。”
“為了省錢所以截肢?”才剛剛結束了規培的小醫生呂文斌倍感震驚,想想又道:“既然霍主任給減免費用了,對方不是趕緊跑過來?還要勸什么?”
“醫療費用又不是手術一塊。”王佳做了好幾年護士了,見過的患者比呂文斌多的多,只簡單的道:“病人從藍泰縣到咱們云華租車就得快1000元了,異地看病的費用也會多一些。另外,截肢很快就可以出院工作了,肌腱縫合的恢復時間更長,病人既沒有醫保,也沒有固定工作,增加了費用,減少了收入,所以才要霍主任去談心。”
呂文斌一肚子的問題,卻是問不出來了。
“快點吧,凌醫生等著呢。”王佳催促了兩句。
呂文斌只好先跟著往舊庫房去。
舊庫房是住院部此前堆放物資的地方,如今存放的都是些不常挪動的粗苯舊貨,呂文斌到了急診科幾年時間,也就來此搬過兩次東西。
到了地方,推開門,首先映入呂文斌眼簾的,是一排豬腳。
白生生的豬腳高高的掛在燈罩子下面,中間坐著凌然,配合灰撲撲的庫房的陳舊之氣,就像是某種奇怪的儀式似的。
“凌醫生,我們過來了。”王佳大喊一聲,以驅散心頭升起的奇怪念頭。
呂文斌臉色微白,問:“豬腳也是庫房的?”
“我買的。”凌然抬頭看了看呂文斌,道:“呂醫生,我準備用豬后足屈肌腱做實驗材料,咱們先配合一組試試?”
他更多的還是想讓呂文斌嘗試一下,否則,帶一名完全不懂tang法縫合的助手,那就是給自己找困難了。
呂文斌不禁有些遲疑。
“我在跖趾關節的位置,把深肌腱水平切斷了。”凌然拿著手術刀,在面前的豬蹄上點了點,道:“基本相當于掌指關節的II區屈肌腱損傷吧,我先縫一組給你看看。”
凌然并沒有詢問呂文斌的意愿,只是向他解釋了此前的準備。
緊接著,就見凌然放下手術刀,拿起了持針鉗。
“如果霍主任不能說動那個病人,怎么辦?”呂文斌突然來了一句。
凌然的動作沒有絲毫的變化,只道:“既然開始找病人了,就沒有找不到的,我們安心等就行了。”
說話間,他手里的針已穿過了豬后足屈肌腱。
一針接一針…
凌然只是做,不說話,但是將手術的方向,略微調整到了呂文斌方便的門側。
呂文斌悄然的咽了口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