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文我已經看過了,我就問幾個問題。凌然是吧?”齊振海不準備讓凌然再講一遍論文或者操作了,浪費時間不說,他剛才沒有找到漏洞,也不指望再聽一遍就能找到了。
凌然坐在辦公室的角落里,位置很不起眼,卻是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只見凌然微微坐直身體,形象儀態俱佳,看著就像是正義的伙伴。
齊振海眉頭一皺,暗自收了收腹,更加不喜的道:“首先,你當時決定徒手止血的時候,有幾成把握?你有沒有考慮失敗的后果?”
凌然直接掠過前面一個問題,道:“如果失敗的話,可能導致病人死亡,也可能引發嚴重的術中或術后出血,肝衰,腹水,膽瘺,消化道出血或破裂…”
齊振海本來以為凌然會解釋一下自己,結果聽了半天,聽到的就像是并發癥的背誦似的。
“你既然知道會有這么多的嚴重后果,你還冒失的上去徒手止血?”齊振海的聲音變的激昂起來。
凌然淡定的看著他,說:“是。”
“是…是什么?”
“我知道會有嚴重的后果,但我還是決定進行徒手止血。”凌然重復了詳細的回答,覺得齊振海的理解能力是真的有問題。
同一時間,齊振海也確認,眼前的凌然的思維是真的有問題,他嚴厲的道:“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吧?你這等于承認自己有醫療事故!”
“并沒有事故發生。”凌然并不會因為齊振海的嚴厲就有什么畏懼。
齊振海一時語塞。
就算是“人類的燈塔”,醫療訴訟最多的大美利堅,醫療事故的認定也是需要真的有惡果發生的。
而凌然的徒手止血,干凈利落,結果又向好,用來宣傳都沒問題,更別說事故了。
霍從軍發出呵呵的笑聲,道:“說的好,明明是沒有事故發生。”
齊振海勉強的給出一個笑,緩了一口氣,換了一個思路,用關心的語氣,道:“我們不說患者吧,就說凌然你自己,年紀輕輕的,技術也很不錯,大好前途,你有沒有想過,你做的這一次徒手止血,就有可能斷送自己的職業生涯?”
“想過。”凌然回答。
“想過你還去做?是有人命令你這么做?”齊振海想要將戰火蔓延開來。
凌然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道:“以當時的情況來看,給病人做徒手止血是收益最大的,這是基本的醫療判斷。”
齊振海沒想到自己會得到這樣一個答案。
劉主任卻是哈哈的笑了出聲,道:“可以可以,現在的年輕人,還是很有自己的思考嘛。恩,醫療程序固然重要,但最根本的判斷,應該是判斷什么樣的操作,對病人的收益最大,這是咱們的根子嘛,若是為了醫療程序合規,而放棄最佳治療方案,那不是本末倒置了?”
“病人失血休克,常規止血措施難以進行,我認為當時進行徒手止血,是合乎醫療程序的。”明知道劉主任是在向著自己說話,凌然還是反駁了一句。
霍主任慢了一步,道:“都是做急診的,明人不說暗話,當時做開腹探查,如果運氣好,一下子就找到出血點,病人還有救,如果運氣不好,沒有立即去翻肝,病人能不能活下來就很懸了。所以,墨守成規就是草菅人命,你得分析什么樣的治療方案,才是真正的最佳治療方案,不能本末倒置。”
齊振海被一屋子的人圍攻,憋著氣就道:“枉顧醫療程序,你連醫生都做不長,這才是本末倒置。一次醫療事故,就能終結一個醫生的職業生涯了!”
他說話的時候,是看著凌然說的。
相比老成精的霍主任,年輕的凌然更像是一個好的突破口。
然而,凌然的思維并不會順著齊振海期望的方向進行,就在剛才的對話中,他已經仔細的思忖了此事,此時即道:“醫生就像是細胞,應該盡可能久的發揮作用,但是,只是為了長久的生存下去,而失去了原本功能的細胞,不過是癌細胞而已。”
凌然的語氣很平和,他怎么想,就怎么說,聽在眾人耳中,卻是各不相同。
幾名年紀較大的主任和副主任醫師,都因為凌然的話,陷入了沉默。
年輕醫師們則頗有些不忿,躍躍欲試的瞪著眼睛,甚至已經竊竊私語起來。
“老而不死是為賊,想要做不倒翁的,都不是什么好東西。”霍主任來了一句總結,再瞅著齊振海道:“你要是光想著怎么往上爬,趁早轉作行政的好。”
齊振海當然是不可能去做行政的。他做醫生有優勢,去做行政又會有什么優勢。
但是,這并不是辯駁的重點。
霍從軍居高臨下的叱喝般的發言,以及劉主任有意無意的排擠,更令齊振海心里隱隱作痛。
“今天就到此為止吧,我下午還有會要開。”齊振海不愿意再打嘴仗了,或者說,他不想再被盯著罵了。
齊振海決定,下次再有霍從軍參與的會診,一定要安排到省立去,最起碼,自己也有一票小弟可以搖旗吶喊。
霍從軍罵了個爽快,笑嘻嘻的道:“你要走的話,我就不送了。有一點,齊醫生你記得做了。”
“哦?”齊振海站在門口看過來。
“你發的這個圍脖還是什么的,你給我刪除干凈了。”霍從軍看了看表,道:“明天這個時間,我就交報告了。”
齊振海的臉上一絲笑意都看不到了,盯著看了霍從軍一會,再次轉身,離開了。
霍從軍用不著說明報告的內容,齊振海也能猜到幾分,今天的院外會診與其說是討論,不如說是批斗,會議記錄拿出去,他絕對不會討得到好。
齊振海如果是省立急診科的主任,那他根本不在乎霍從軍說什么寫什么。
甚至,他如果是無欲無求的老年主任醫師,也可以不在乎霍從軍說什么寫什么。
但是,他夢想的是推動省立建立燒傷中心,無欲無求并不是他現在的標簽。
“老杜幫我送送齊醫生。”霍從軍志得意滿的笑了起來。
眾醫像是被傳染了似的同笑。
倒是劉主任望著凌然,飛快的轉著腦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