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德言的記憶里,第三任影子自從當年把路明的遺物送到青石茶莊之后,和組織所有的接觸都是通過自己這個渠道,就是當時的負責人青山,也從來沒有接觸到影子,青山也曾經試圖想建立雙向聯系,可是最后都沒有機會,對影子的一些了解都是根據情報進行的猜測和分析。
可是現在看來,之前的判斷都太偏頗的,影子到底有多大的能量?多強的情報能力?能夠做到什么程度?現在竟然連南京地下黨負責人的身份都查的一清二楚,這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林瀚文聽到夏德言這么說,不由得心氣一泄,他滿心想在夏德言這里得到答案,現在看來希望又落空了。
“這件事情必須做出解釋,盡管我們都知道影子是絕對可靠的,但這是我們的組織紀律,絕不能有半點含糊,如果我們無法給于清楚的答復,南京方面就必須要做出巨大調整,甚至苦泉都需要隱蔽轉移,更換新的身份,這會帶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和損失。”
林瀚文所說并不夸張,南京地下黨組織的負責人身份莫名泄密,如果沒有合理的解釋,那么他必須做出應變,防止意外情況發生。
這一點就是始作俑者的寧志恒也沒有料想到,他只是為了及時通報消息,事實上他的消息也非常的及時,再晚一個小時,南京地下黨組織的主要干部都將暴露在特高課的視線中,可是他絕沒有想到,他所選擇的那位程興業大夫,竟然就是目前南京地下黨組織的主要負責人,這一下,問題嚴重了。
夏德言也是清楚這一點,可他對這一切也無法做出解釋,無奈的說道:“請你相信我,我確實沒有對組織隱瞞任何情況,影子的情報能力你也清楚,他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掌握了多少機密?我們無法確定,一切只能從他本人那里,才能得到答案。”
“看來只有等影子再次聯系時,我們才有機會詢問清楚了。”
夏德言有些遲疑地問道:“怎么詢問?”
林瀚文顯然早有考慮,點頭說道:“我今天來,就是要談這件事情,和影子建立雙向聯系的事情,已經刻不容緩,不能再拖下去了,我想了很久,從這些年影子的表現來看,他本人一定具備足夠的地位和實力,是有條件使用電臺的,我決定給他配備一整套的專用呼號和波長頻道,還有密碼本,我們在緊急時刻可以通過電臺和他聯絡。”
“電臺?”夏德言眉頭一皺,他并不愿意這樣做,因為日本人在上海市區的電臺監控一向極為嚴格,在之前的情報中,影子還特意強調過,上海特高課本部就有專門負責監聽的部門,設備和技術都很好,現在,除非是特殊情況,各抗日組織都是在租界里收發電臺。
他搖頭說道:“這太危險了,日本人在這方面監控的很嚴格,一旦使用電臺,就很容易暴露,我不同意這么做!”
林瀚文微微一笑,解釋說道:“你放心,監控電臺的技術手段其實是監測電臺發送的電波,而接受電波是不會被監測到的,我們給影子發送情報,他那邊只是接受并不回電,他反饋信息還是通過你,這樣一來,我們就可以建立雙向聯系。”
夏德言頓時明白過來,林瀚文的意思是讓影子只抄收電報,單方面的接收信息,而不用往回發送電波,這樣就可以躲過日本人的監測,自己這個情報渠道仍然使用,以便影子傳遞情報或者資金。
他思慮了片刻,又開口說道:“這個方法雖然不錯,但是困難也很多,首先,影子需要一部電臺,那怕是只用來接收信息的電臺部分。”
林瀚文擺手說道:“這應該沒有問題,以影子的財力和能量,搞到一部電臺不是問題,其實我估計,他手上就有現成的電臺,當然如果沒有,我們給他提供也可以。”
夏德言點了點頭,從影子這些年輸送給組織的巨量資金來看,能夠做到這一點并不是什么難事。
夏德言接著說道:“還有一點,那就是影子需要懂得一定的電訊技術,最起碼要會接收電碼。”
“這一點確實是個問題,”林瀚文也是擔心這一點,“這就需要和他進行溝通,看一看他有沒有接受過這方面的訓練,不過你也說過,影子之前是潛伏在中統的專業情報人員,中統的電訊技術普及的很早,比軍統要早好幾年,我想,影子應該接受過這方面的訓練,問題應該不大。”
林瀚文這話倒也沒有錯,中統的前身,黨務調查處是最早建立自己無線電通訊網絡的情報部門,甚至在軍事情報調查處建立初期,還需要借用他們的電訊網絡,局座為此深感屈辱,以至于后來不計投入地組建自己的電訊部門,這才后來居上,無論在設備,技術,人員各個方面都遠超中統。
“好吧,那就剩下最后一個問題了,我怎么才能聯系到影子,把情況和他進行溝通,這只是我們單方面的設想,最后需要他的同意和配合才可以。”
問題的最難點就是這里,影子和農夫的接觸時間從來都是不確定,除非有重大情報需要傳遞,夏德言事先無法控制。
林瀚文說道:“我聽你描述過你們的接頭經過,影子每次在傳遞完情報之后,都要確認你是否接收到,在這個時間段里,你們是有交流機會的,只要你做出回應,是可以把消息傳遞給他。”
夏德言仔細想了想,自己每次接收情報的時候,確實有一個確認身份的動作,那就是在燈光下停留片刻,影子那個時候肯定在黑暗中觀察自己,這個時間里,自己送出情報是可行的。
想到這里,他也興奮了起來,從第一次和影子單線聯系,算起來也快四年了,他心里又何嘗不想和影子有真正的互動接觸。
他當即答應道:“好,我看這個辦法好!下一次影子來接頭的時候,我就試著接觸一下。”
上海,公共租界巡捕總房停尸房里,特工總部第一處處長駱興朝正看著眼前的三具尸體,無奈的搖了搖頭,轉身對一旁的巡捕房總探長查玉堂問道:“查探長,這軍統人員在公共租界里,光天化日之下,當街刺殺目標,是不是也太猖狂了?你們有什么有價值的發現嗎?”
今天駱興朝來到公共租界巡捕房,就是來處理一起刺殺案件的,李志群離開之后的這段時間,軍統上海站因為聯絡點行蹤暴露,被嚇得不輕,暫時停止了活動,所部躲入租界蟄伏,所以市區內的治安還算良好。
可是陳鴻池雖然沒有在市區活動,但是在租界里也沒有閑著,最近看著風聲過去,又開始尋找目標,就在今天上午,再次組織了一次刺殺行動,滬西區商界聯合會主席盛志元,被上海站特工在公共租界被當街擊殺,兩名保鏢也當場身亡。
公共租界的巡捕房探長查玉堂,只是勘察了一下現場,就知道是和軍統人員有關,于是通知了特工總部,駱興朝聞訊后不得不帶隊前來調查,隨后勘察完了現場,就在巡捕房進行交接。
查玉堂搖頭說道:“刺殺進行的干脆利索,轉瞬之間就完成了,我們好不容易找到兩個目擊者,也只是說有七八個壯漢同時動手襲擊,槍聲一響,就都四散逃開了,現在還沒有找到人。”
駱興朝知道,除非是領事館和工部局的高層施壓,否則以巡捕房的辦事效率,這件案子估計也就不了了之了。
駱興朝嘆了口氣,嘴里不無埋怨說道:“這個盛志元,不好好在市區待著,非要跑到公共租界來,這租界里都是魚龍混雜,各路人馬都有,是反日分子的盤踞之地,這是來當活靶子的嗎?”
盛志元是在市區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原本就是大商戶,后來投靠南京偽政府,給了一個滬西區商界聯合會主席的位置,剛剛風光了不到一年,就被軍統方面刺殺,也算是運氣不佳。
查玉堂之前也做了一些工作,收集了不少資料,聽到駱興朝這么說,在一旁解釋道:“我們詢問過,這半年來,盛志元經常進入公共租界,都是在二馬路的金融街上逗留。”
“他也炒股票嗎?”駱興朝立時明白過來,現在上海有身家的商家們都很熱衷于此,看來盛志元也是這樣的情況。
上海的股票交易由來已久,最早的股票交易所,就是外國商人在上海組織的證券交易所,名稱為“上海眾業公所”,成立于一九零五年,主要經營范圍都是遠東各地的洋商公司股票和公司債券,南洋股票及橡皮股票兩種。
隨后在一九一四年,上海華商成立了自己的上海華商證券交易所,經營品種主要以公債為主,其營業規模甚至超過了外國商人的上海眾業公所。
此后上海商界便群起而效仿,出現所謂“信交風潮”,高峰時期,上海各類交易所多達一百一十多家,其中約半數經營證券交易業務。
然而這股風潮并僅僅持續了一個冬天,到了一九二二年,投機風潮達到頂峰,市場泡沫開始破滅,交易所便隨之紛紛破產、倒閉,各類證券信譽亦開始貶值,一度紅火的證券交易,幾乎在一夜之間陷入困境,落入低谷,盡管如此,上海在全國乃至遠東證券交易中心的地位已得以確立。
后來淞滬戰爭引發全面戰爭,戰亂導致市場秩序混亂,各行業發展停滯,上海淪陷后,華商證券交易所隨之停業,上海市區再無一家證券交易所。
只有位于公共租界里上海眾業公所,因為主營的是外國公司的業務,受到的沖擊較小,再加上各國傾力維持,還保持營業狀態。
后來租界成為上海唯一的避難港,大量市民,各地富豪攜帶資金紛紛躲到上海租界避難,反而促成了租界內各個行業發展迅速,百業繁榮,僅新建立的工廠就有近兩千家,是大戰前的二十多倍。
后來交通路線恢復,上海隨即恢復全國貿易中心地位,由此形成了上海租界里,這一段被史學家稱為“孤島繁榮”時期。
商業的迅速發展,使得證券市場也很快復蘇,尤其是去年歐戰爆發,游資紛紛購買外股,交易非常旺盛,半年時間過去了,股票一直在節節上升,所以吸引眾多商家趨之若鶩,紛紛投身于此。
不過因為上海的證券交易所只剩下上海眾業公所這一家,坐落素有“中國華爾街”之稱的公共租界二馬路之上,這里是各國外資銀行和洋行聚集的所在地。
所以很多市區的富商炒家們,如果想要進行證券股票交易,也不得不進入公共租界,這就給上海站特工們一個絕好的機會。
陳鴻池看準了時機,選定了一些素有漢奸之名的目標下手,盛志元就成為了第一個倒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