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將(下官)等恭迎蘇大漕、武軍機…”
在京兆府外,接官亭畔官道之上,一群袍褂俱全的將領與京兆府的文官還有陜西路轉運使下屬的官員,都文左武右分班站好,一切儀注行過,恭迎從馬背上下來的蘇遲和武好古。這個場合,蘇遲、武好古都穿上了官員的常服,戴上了長腳幞頭,每走一步,兩根細窄的紗翅都微微顫動。這兩位年紀都不怎么大,但都已經位極人臣的文武官員,都是一副雍容氣度,都拱手抱拳,向來迎接的諸人還禮。
大宋一朝,文官的地位雖高,但也沒有在明面上亂了官場的上下尊卑。要是按照明清的規矩,武好古現在的正任武官身份可沒資格讓幾個朝臣級別的文官出迎(有蘇遲在,他們還是要來迎接的,不過不會有“恭迎武軍機”的話)——當然了,大清朝的旗人武官是例外的。
宋朝的以文御武和明清相比,其實還沒發展到登峰造極。要不然高俅也當不上三路宣撫,童貫也不可能節制朔方一路,武好古也做不了沿海市舶制置使。在這些職官下面,可還有不少級別不低的文官在聽命呢!
所以今天武好古和蘇遲一起到來,駐京兆府的文武官員,除了永興軍路安撫使李夔(李綱他爸)礙于身份沒有出迎外,其余叫得上號的文武官員,都一起出城迎接他們二位了。而且所用禮儀,還頗為隆重。
畢竟現在對整個陜西六路而言,都是一個非常敏感的時刻。西賊看起來真的順服了,現在河西大軍云集瓜沙二州,眼看就要去攻打安西了。陜西六路,是無論如何都不再起兵禍了。
另外,現在陜西六路也不是邊地了,在陜西六路北面還多了一個朔方路,這才是邊地。
所以西軍也不再是邊軍,六路安撫使也不再是邊帥——不是邊地的陜西還用得著20萬西軍和六個安撫使路嗎?一年耗費的開銷,可是天文數字啊!不僅陜西的民生為之疲敝,連帶著臨近的四川、河東、京西諸路也不得安寧,疲于轉運輸送。
現在西北大安,朝廷自然要讓陜西生民休養生息,怎么可能一直維持六路安撫使和20萬西軍?
而且這20萬西軍在壓服西夏的戰爭中,也沒有起到決定性的作用啊!
所以西軍上下這兩年可一直是忐忑難安,都不知道朝廷會怎么處置他們這些苦勞一大堆,功勞卻不是很大的老兵。
這兩年,西軍里面有數的將門,誰不是耳朵伸得老長,眼睛盯得老遠,全副心思都在朝堂上?
他們雖然打仗不是很猛,但是手里還是有點本錢的,是可以和朝廷博弈一下。所以找了種種理由,又走了不少門子,總算頂住沒有被調去洛陽白波大營——西軍都是地頭蛇,要真的離了陜西,那可就是沒有了爪牙的老虎,誰都能欺負一下了。
可是朝廷也有收拾西軍的辦法,就是減少糧餉的供應,減少轉官和蔭補的名額。原本西賊興旺的時候,西軍簡直就是官家的心頭肉,軍餉不缺,賞賜不斷,還給緣邊弓箭手發放官地,豁免租稅徭役。對于西軍將門更是百般籠絡,不少將門中,才出生的子弟,都給蔭了個官兒。
而現在,大家伙的日子過得那叫一個慘啊!以至于有不少西軍的將領都在想念西賊了——這幫西賊怎么就叫高俅、武好古、童貫給打敗了呢?怎么就不能再堅持幾年?
可惜,西賊是想不來了。倒是當今官家的頭號心腹,都軍機武好古和當今首相的長子蘇遲,聯袂而來了!
大家伙誰也不傻,怎么不知道武好古和蘇遲是來干什么的?
那個蘇遲也就算了,雖然是宰相的兒子,將來肯定也是要當宰相的紅人,但畢竟沒露出過什么手段。
可是武好古就不一樣了…他可是和高俅、童貫齊名的大將,平定西賊也有他一大份功勞!而且他還是實證學派的學閥,還創立了界河騎士學院、開封步軍學堂和海州水師學堂。人家不僅有手段,還有人才可用,還有的是錢。
另外,在西軍內部,也有不少人因為子侄的原因和武好古關系匪淺…
所以今天穿著武官服的西軍將領,都一臉堆笑著上來和武好古套近乎了。
“崇道兄原來辛苦,我等已經備好了酒宴,但請移步光臨…”
“崇道兄,夏州一別經年,今日得見,一定要不醉不歸啊!”
“都軍機此來是為官家挑選騎士嗎?選出的騎士是不是要在高宣帥旗下西征回鶻?我等這般的統兵之將,還有機會再上沙場,為官家效死嗎?”
一些和武好古有點交情的在那里拼命拉關系,自覺有些勇略的則想去安西戰場上再搏一下。
武好古其實已經有了主張,不過不適合在官道上說出來——這事兒得召集了六路主將,關起門來仔細的談。談好了,再和高俅、童貫交換意見。取得他們的支持以后,才能和蘇遲、高俅、童貫一起上奏。
當然了,武好古現在是有一個去朔方、靈州視察的名義的。官家趙佶還想讓他去給功高震主的高俅打氣助威呢!
趙佶已經發了話了,他不學藝祖皇帝搞勞什子杯酒釋兵權。所以高俅放心在靈州擁兵就行了!
如果將來能把河西收回,那就由他兼任河西路經略安撫使,官家是絕對相信他的…這樣的好官家,大概是打著燈籠都沒地兒去找的,所以更應該努力報效。
“高防御,現在西軍還能拉出多少能在騎馬縱橫的好漢?”
陜西六路總軍機房就設在京兆府城內的永興軍路兵馬都總管司的衙門里面,占了好幾個大院子。早就由現任的永興軍路兵馬都總管高永年讓人收拾干凈,還配齊了灑掃的兵士雜役。武好古也不是孤身過來的,他照例帶著郭小小和白飛飛,在兩個女人伺候下洗漱更衣后,也不去兵馬都總管司的大堂赴宴,而是覓了一個清凈房舍,置上香茶,尋來高永年密議。
聽到武好古的動問,高永年沉吟一下,恭謹回話:“西軍里面素有能打騎戰的壯士。不過這些壯士并不都占著禁軍軍額,不少人是各家的效用士,還有些是弓箭手…總數當在5000到10000之間,但是軍機要用他們卻也不易,這些人畢竟都是各家的根本。”
其實高永年也就是一說罷了,武好古如果真的想從西軍各家將門挖人,還會挖不到手嗎?他有錢有官有土地,那些將門憑什么和他相爭?
不過武好古這人好說話,他也不在乎陜西搞出個封建化的局面,管你是關隴還是武士,只要能擋住各種韃子就行了。
聽到有5000——10000人,武好古淡淡一笑:“還不少啊!編練整頓一番,就能去西北再走一遭了。這可是建功立業的機會,難道諸家將門一點不動心?”
高永年只是點頭應是,心當然是動的…但那也是本錢啊!真交出去了,各家將來怎么辦?你哪怕杯酒釋兵權,那也得給足了好處啊。
開封府的房子準備好了嗎?肥沃的良田有多少?各家能不能享受老將門的待遇和天家通婚共富貴?
武好古當然明白高永年的意思,他笑了笑道:“防御,整編西軍是定局了…這個沒有啥好說的,現在陜西無戰事,西軍卻有20萬,怎么可能維持?
當然了,朝廷也不會卸磨殺驢的。這個你放心…房契、地契、官職等等,該有的都會有的。不僅上面的將門有好處,下面的普通軍將,只要精銳能戰的,也會安排出路。而且這股力量,還會由各家將門掌握!官家是相信你們的,今后北伐燕云的時候,還要仰仗諸位呢。”
“軍機,”高永年看著比自己小了幾十歲,但事業卻做得不小的武好古,“可否明言?這出路到底是甚?”
“關隴如何?”武好古淡淡地道。
“關…隴!?”
高永年當然知道“關隴”指得是北周隋唐時代赫赫有名的關隴勛貴!
“軍機,”高永年頓了頓,“你說的可是真的?官家想,想讓西軍將門變成關隴勛貴?”
武好古一笑:“官家怎么可能這么想?”
趙佶心再大,也不容得下關隴集團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誕生。
“那…”高永年有點糊涂了。
武好古道:“只是蘇相公想要搞授田府兵,還想建立鄉紳——鄉士——鄉民兵的上下體系,還想要開設鄉學,訂立鄉約…總之,就是鄉紳御鄉兵的路數,而且還有軍府授官田和減免租稅的好處。防御,你說這個是不是和早期的關隴一般?”
高永年想了想,默默點頭:“還真是有點相似…若真能施行,各家倒也有個根基,以后還能繼續為國家效命!”
“能不能施行就看細則如何,”武好古笑道,“防御,勞煩你派人去把各家說了算的都叫道京兆府,某和他們當面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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