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好古、紀憶、章援很快就到了界河館驛。館驛是對外營業的,住了不少客商。不過其中還是有幾個封閉的院子,是專供往來此間的貴人居住的。武好古等人到達的時候,酒宴已經擺了開來,就在花園中一座八角亭中擺上了一席開封菜。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之后。章援又問起來大教化團傭兵的情況——他就是為這事兒來界河商市的。
“致平兄就放寬心吧!”武好古笑著,“4000名壯丁,已經全都到齊了。現下正由騎士學院的老師和生員們在訓練,再有兩個月就能出動了。五六月間肯定能到靈州的。
另外,我還安排人去了靈州和統萬,去雇傭騎兵和采購器械了,保管能在今年秋天趕上河西軍的遠征。數千教化團的兵馬加上河西軍的數萬精銳,拿下安西四鎮是沒有一點困難的。”
4000名壯丁,再加上僧兵、道兵、武裝博士,還有在靈州和朔方雇傭的騎兵,以及一些輔兵,七八千人可就有了。
這么一支兵力用來對付河西軍(西賊)是不夠瞧的,可是要拿來收拾盤踞安西四鎮的黑汗回鶻是綽綽有余的。即便沒有河西大軍,就這七八千人,大概也能完成收復四鎮的作戰了。
“4000壯丁說有就有了…”章援搖著頭,“崇道,也難怪家父和蔡京一樣忌憚你的界河商市!”
這話聽著不對啊!武好古連忙解釋道:“有甚好忌憚的?界河商市不過是二十萬人口的城池,開封府可有一百多萬人呢!而且附近還有大名府、河南府、應天府等名城大鎮。真要用上界河商市、京東商市的辦法,十萬大軍也是隨時能召集起來的?”
章援和紀憶互相看了看,章援問:“崇道兄,你真有辦法?”
“辦法?什么辦法?”武好古仿佛還不大明白。
章援笑了起來,“自是替官家練兵的辦法啊!”
“這,”武好古笑著,“蔡相公都練兵練倒了,某一介商賈,還能有什么辦法?”
章援和紀憶都笑了起來。章援道:“崇道兄,實不相瞞,在下拜別老父的時候,老父就說你踹倒了蔡元長后,多半就得自己去頂蔡元長的缺了。”
“我頂蔡元長的缺?”武好古笑道,“這怎么可能?我是武官啊,怎么可能拜相宣麻?”
“宰相當然不會讓你做,但是你可以頂他練兵的缺啊!”章援笑著道,“你可以當個同知樞密院事…也算位列宰執了!”
去當同知樞密院事?武好古心說:這不是在資產階級革命的不歸路上越走越遠了嗎?
紀憶也看著武好古,一張黑胖的面孔上怎么看都憋著笑,“崇道兄啊,我和致平先生這一去要做成大事,就必須有你在背后支撐。你若是也和蔡相公一樣了,那我們倆可就要一事無成了。”
章援也道:“崇道兄,這事兒你是躲不過去的。官家雖然有些輕佻,但同時也聰明絕頂。他一定知道只有你才有辦法替他練一支精兵,而且又不會把兵練成武家軍。所以他一定會招你入京的…你得早做準備啊!”
我有辦法嗎?武好古心說:我怎么不知道呢?又想馬兒跑得快,又要馬兒不吃草,老趙家怎么盡想這樣的好事兒呢?
安排好了章援去位于界河北城的兵營觀看正在訓練中的4000傭兵后,武好古就和紀憶一塊兒回了南城。紀憶在南城是有宅邸的,便回自家去了。武好古則滿腹心事的回了自己的大宅,剛一入內宅,就看見潘巧蓮在西門青的攙扶下,紅著眼睛迎了出來。
“十八姐,怎么回事?是不是家里的孩子…”武好古看見潘巧蓮哭哭啼啼的模樣兒,心里就是咯噔一下,還以為是家里的幾個孩子怎么了?
去年冬天,武家可是添了一男二女,分別取名義久、仙娘和金娘。這幾個都還是小娃娃,正是容易得病的時候…特別是潘巧蓮生下的武家嫡子義久,一生下來就有點體弱,完全不能和他的幾個哥哥相比啊!
“呸呸呸!”潘巧蓮沒好氣的就瞪了武好古一眼,“說什么呢?孩子都好著呢!現在不好的是你!”
“我?”武好古一愣,“我怎么啦?”
一旁的西門青道:“開封府的十一哥剛剛讓人給姐姐捎了封信,說是過幾日他就要到界河了。”
“潘十一要來?”武好古吐了口氣,“那是好事兒啊!十八姐,你怎么…”
“他是來抓你的!”潘巧蓮跺跺腳。
抓我?武好古有緊張起來了——他可是虧心事干太多了!
“他要抓你去當同知樞密院事…”潘巧蓮的后半半句姍姍來遲。不過武好古的心并沒有因為這句話放平下來。
還真是給章惇的老烏鴉嘴說中了!蔡京一下臺,就輪到自己去頂杠了。
潘巧蓮嘆了口氣:“本朝的武官只要當上樞密就不會有好日子過了!天天都得夾著尾巴做官。何況大郎你在界河商市這邊又有點基業,還不讓御史整日彈劾?”
西門青在旁勸著,“老爺,你不如推了差遣…界河商市這邊沒你可不行啊。”
推了差事?武好古眉頭大皺著在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
能推得了嗎?武好古心想:雖然界河商市已經有點實力了,也不是不能和朝廷對抗一下。可自己還有云臺學宮,還有實證學派呢!得讓云臺學宮的生員能夠通過右榜進士科入仕,云臺學宮才能持續吸引天下“財子”入讀啊。
如果自己在界河商市公開割據,朝廷即使不發兵征討,也會取消右榜進士科的…
武好古嘆了口氣,對潘巧蓮說:“十八,你莫擔心,為夫總有辦法應付的。”
然后又對西門青道:“大姐,派人去請慕容先生、米元暉、鐘哥兒、西門大哥、慕容五哥、馬仲甫、黃四郎、張熙載、魏四海、屈華杰、林老教頭、趙佳人、何狀師、陸仁嘉他們來用晚餐。”
這些人都是武好古在界河商市的核心團隊,現在武好古遇到了大事兒,自然要讓他們一塊兒來出謀劃策了。
汴河,兩岸村落遍布,阡陌相連。
此處的汴河已經流出了開封府,向南進入了應天府的境內。汴河其實就是中原運河體系的一部分,現在正是綱運最繁忙的時候,河面上軸擼相連,都是裝滿了各種貨物的綱船。其中也有一些官船畫舫,緩緩在河上行過,隱隱約約還可以聽到杳渺的琴聲歌聲,從這些官船畫舫中傳出。
蔡京和蔡攸兩父子,現在就坐在一艘特別寬大的畫舫里面,一邊飲宴,一邊看著姿色上乘的家伎在賣力的表演。
父子兩人,好不悠然自得,哪有一點倉惶離京的模樣兒?
“爹爹,您說那個武好古敢往樞密院那個火坑里面跳嗎?”
蔡攸忍不住還是把話題引向了自家的政敵武好古了。
蔡京呵呵一笑,“他敢不跳嗎?難不成還真在界河商市舉兵謀反?”
“那就好了!”
蔡攸說著,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蔡京眉頭一蹙,沉吟半晌后搖了搖頭,“沒準他真有什么辦法可以讓官家滿意…”
“大人,這可就糟了!”
蔡京大笑,“糟什么?武好古興許有辦法替官家練幾個兵,但那又如何?全天下的士子會放過他?朝中那幫風聞言事的御史能放過他?呵呵,一個武官當同知樞密院事就是個罪過了。武好古偏偏還是實證派的頭目,還提出勞什子《實證論》、《理性論》,只怕天下讀書人早就視他為仇寇了。
他要是當了同知樞密院事,就等著被人彈劾到身敗名裂吧!”
“元首,這同知樞密院事您可當不得!”
同一時間,在武好古的大宅之內,一席家宴已經擺開,武好古的心腹骨干,只要人在界河的,個個都位列其上。
提出反對意見的是沿海市舶制置司管勾機宜公事的趙佳人。他也是機宜,不過是文職的機宜,和趙鐘哥這個軍事機宜分管不是一回事。他管的是官場上各種狗屁倒灶的事情,實際上就個師爺。
“為何當不得?”武好古看著趙佳人問。
上年紀,稀疏的須發都變成白色的趙佳人只是搖頭:“元首要當就當知樞密院事,何故做同知呢?”
“當知樞密院事?”武好古道,“這不更遭人恨?”
趙佳人摸著胡子道:“元首難道還不夠糟人恨?難道因為元首做了同知,御史臺的那些人就肯放過元首了?既然橫豎要被人彈劾,權大總比權小要好。
而且,元首還應該向官家提出不設同知,由您獨掌樞密院事。”
“獨掌?”武好古蹙起眉頭,“這有什么好處?”
“有啊,”趙佳人道,“如果有人露章彈劾您,那樞密院就沒有樞密使了!”
“官家不會答應吧?”
趙佳人搖搖頭道:“元首,只要您帶老夫一人入京,官家一定什么都答應您。”
“就我們倆?”
“保鏢護衛姬妾仆役當然可以帶幾個,不過別帶軍事機宜去開封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