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武好古說想給張商英幫忙,章惇只是淡淡一笑,似乎不為所動,過了一會兒,才慢悠悠地問:“想法不錯,但還是不夠啊!”
不夠?是想要好處吧?
武好古更湊近了一點,幾乎貼到了章惇身邊,笑著問:“大滌翁想要的,只要下官能拿得出,絕不會推辭!”
章惇瞪了武好古一眼,眼神卻沒有了昔日高高在上時的那種凌厲了。他探手接過裝了冰鎮酸梅湯的葫蘆,啜飲了一口:“老夫都這把年紀了,還會貪圖身外之物么?”
是嗎?武好古的腦筋馬上轉了起來,身外之物章惇不在乎了——而且他也不缺這個,他那個孫女婿紀憶也是大富翁啊!
那么身后之人呢?這個紀憶可沒轍。
武好古已經明白了,笑著對章惇說:“章致平又宰執之才,只是缺乏一個發揚的機會,如果能和高師嚴一樣建立功業,將來一定可以薦躋二府的。”
章致平就是章援,章惇的四子,同時也是他最喜愛的兒子,當然也是最聰明,最能干的兒子。
但是由于在趙佶即位的問題上犯了錯誤,使得章援的仕途注定坎坷!
而且,受章惇牽連的還不止章援,甚至不止章惇的親兒子,整個浦城章氏的子弟,都受到了連累,這些年在官場上的晉升都是龜速的。這樣下去,浦城章氏的輝煌,恐怕要止于章惇了。
章惇現在年老將死,放心不下的自然是這些注定坎坷的后人了…這大概就是章惇的私心了!
而要讓章援可以大用,讓浦城章氏可以保持興旺。唯一的辦法,也只有建功立業…順便再掌握一點實力了!
有實力,官家就不得不重用了!
“可致平是個書生啊!”章惇慢悠悠地說。
武好古笑著,“書生掌兵,正合了本朝的以文御武。”
章惇還是搖頭,“可是致平他不會帶兵打仗…”
“沒有關系,”武好古壓低了聲音,“其實高師嚴也不會!”
“哦?”章惇扭頭,笑吟吟看著武好古,“他不會?”
“不會!”
“不會也能打勝仗?”
“能啊!”武好古壓低聲音道,“其實是我派了會打仗的人去幫他的…大滌翁,我也可以幫章致平,保證他可以成為名垂青史的儒將!”
“哈哈哈!”章惇仰天大笑,“老夫就知道高俅那廝沒那么大本事!崇道,你的云臺學宮和博士團里面可真是人才濟濟啊!”
武好古擺擺手,“可不能這么說,可不能這么說…而且,那些人才在某手中也是明珠暗投,某一個商人,怎么懂得使用那些王佐之才?”
“呵呵,”章惇點點頭,“老夫早就不在朝了,才不管這些!”
他頓了頓,“也罷,既然你能幫得了致平,那么老夫就助你一臂之力吧。”
“那晚輩就多謝大滌翁了。”
章惇笑了笑:“你可知道蔡元長的弱點在哪里?”
“請大滌翁明言。”
章惇摸了摸胡須,“蔡元長的弱點就是太過貪戀權位,而他貪戀權位的手段,就是給上位者辦事兒。不管誰在他上面,都能用得很順手…如果你當了左仆射,給他一個官,他照樣可以給你當狗。”
武好古苦笑道:“大滌翁莫取笑晚輩了,晚輩一介武夫,可當不了左相。”
章惇笑道:“這可不好說…呵呵,現在可是一千年未有的大變局啊!”
他看了看武好古,接著又道:“蔡元長會辦事,而且聰明絕頂,老夫能看清的大勢,他也一樣能看清。但是他卻不會完全將你的實證派學問禁絕了,因為他要替官家辦事,要讓官家豐亨豫大,要替官家去開疆辟土…要做成這些事情,靠科舉出身的文官是不行的!
這個事情王荊公那時候就知道了。所以他現在要打壓你的實學派,可能還想禁止其中的某些學說,但同時一定會想將辟雍學宮、云臺學宮收為己用。因為他要辦事兒啊,還要辦好。
而且高師嚴在西北的大勝還把官家的胃口吊起來了。他蔡元長總不能不如高師嚴吧?”
武好古試探著問:“他想要拿下國子監祭酒的位置?”
“他一定會拿下!”章惇道,“因為出面的是蔡元度!”
“蔡元度?”武好古吸了口涼氣兒。
現在黃庭堅病得只剩一口氣了,隨時得去見蘇東坡。他一死,國子監祭酒的位置就空了。
現在武好古想推施國忠去接班。可如果蔡京推出蔡卞,那么施國忠就沒有競爭力了。
蔡卞是當過宰執的大人物,而且儒學學問遠比施國忠要好。他當這個祭酒是高官低就,施國忠怎么爭?
而且,蘇轍很有可能在國子監祭酒的人選上和蔡京有共識!
“怎么辦?”
章惇笑了笑:“讓蔡元度去做祭酒啊!”
章惇低聲說:“想做事,能做事,就得攬權,就得結黨…想要替官家收復燕云就得選將練兵!呵呵,官家畢竟姓趙啊!連高師嚴這樣的潛邸心腹都只能在靈州吃沙子,他蔡元長還會有好下場?”
說的也是!
武好古嘆了口氣,其實趙佶在老趙家一堆官家之中不算疑心病重的。可是趙宋一百多年來就是這個自己把自己搞殘的體制。趙佶能有什么辦法?
“其實蔡元長也挺不容易的…”章惇湊到了武好古的耳邊,“你就這么辦…保證可以把蔡元長打發到海州來養老!”
蔡攸快步走在自家的豪華富麗的庭院之中,滿臉都是喜色。
這座庭院位于開封府的新西城,距離西皇城很近,是蔡攸半個月前從潘孝庵那里“贏”來的——潘孝庵“好賭”在開封府的官場勛貴中是出名的,而且他是逢賭必輸(他的口頭禪就是“財運太旺不好,應該輸掉一點”)…這幾年輸出去的錢財總有幾百萬了。可就不知道為什么,別人輸錢輸到家破人亡,可是他的錢卻越輸越多!
不過今天蔡攸滿臉的喜色和贏了潘孝庵一棟豪宅沒有關系,而是和一個人的死有關!
他剛剛得到消息,黃庭堅去世了!
蘇東坡、李格非、黃庭堅…短短的時間內,和蔡京作對的高官大佬接連去世,這可真是太好了!
滿心歡喜的蔡攸穿過一間間庭院,一條條回廊,最后到了后花園中。這處后花園也是極為雅致的,小橋流水,假山涼亭,水池上還布滿了墨綠色的荷葉。
蔡攸快步走過架在水池上的小橋,到了涼亭之外,沖著正在亭內對弈的兩人一拱手:“父親,叔父,孩兒剛剛得到消息,黃魯直昨天晚上過世了。”
正在對弈的,就是蔡攸的父親蔡京和回京述職的蔡卞。兩個老頭都是一身清涼的薄衫,搖著大蒲扇。聽到蔡攸的通報,蔡卞就是一聲嘆息:“沒想到黃魯直竟也跟著蘇東坡一起去了!”
蔡卞嘆了口氣:“也算不枉此生了…國子監祭酒也做過了。”
“死的早了!”蔡京搖搖頭,“要是再多活幾年,等他的學生們在官場上嶄露頭角,他就肯定要拜相了!”他忽然抬頭,看著弟弟蔡卞,“元度,辟雍學宮必須拿在咱們手里!”
他頓了頓,“現在章子厚、曾子宣一起合開了格致大書院,趙明誠又做了青城學宮司業,蘇家和武好古還一起控制了云臺學宮…如果不能把辟雍學宮拿下,再過個十年八年,就沒人替咱們辦事兒了。”
聽到這里,蔡卞的眉頭忽地皺了起來,“大哥兒,咱們不是要禁掉武好古的偽學嗎?怎么還…”
“《實證論》、《理性論》當然得禁止了!”蔡京道,“現在不禁止,將來早晚要出亂子!不過那些造橋修路的工匠之學,那些治病救人的醫術,那些用兵打仗的武夫學問,還是很有用的。
武好古想用這等微末之道替代儒家大道,成為正統,當然是不行的。但是武官、伎術官,還是可以用學宮出來的生員。特別是武官…官家已經下了決心大辦府兵了。要大辦府兵就得有一批生員出身的武官。高師嚴在西北不就靠兵學司出身的生員大殺四方的?所以這五大學宮就該替朝廷輸送武官和伎術官,而不應該去搶寒門士子的晉升之路。”
“元長,你想插手練兵?”
蔡卞已經感到不妥了。這兵權在宋朝,可是不大能碰的東西!
“愚兄心中有數的。”蔡京笑著說,“當今的官家不同意以往,是大宋開國以來,除太祖皇帝之外的第一雄主!他是要復燕平夏的。現在西賊已經平復了,就剩下燕云故土了…這事兒我們兄弟總要替官家做了。所以這兵我們可以不去練,但是這將,還是得用些心思的。要不然官家就得依靠高俅、武好古去恢復燕云了。
如果他要大用高俅和武好古,那么你我兄弟還能安居高位嗎?”
蔡卞輕輕點頭,“可是不用高俅、武好古,誰又能督軍北復燕云呢?”
“元度,你去當個宣帥怎么樣?”